和他相愛的日子是棉麻材質的春色,汗津津的暖陽,時而從他身上瞥見尚未蛻去的,半人半獸慘綠少年的姿態,懵然撫摸肌理時卻感受到,不小心比「成熟」一詞來的過分尖銳一些,四季不著運行地走,新生宇宙的一場戀愛。
還像從南到北,搭了一頓下午無聊歸家的長途旅程,巴士搖搖晃晃,腦袋昏昏沈沈,窗外是城市霧霾色走馬看花。
耳機裡播放的隨機曲目,有搖滾的有平穩的,都是他繃緊那一條直直的、無聲的唇線,看透了以後心裡卻極為熱鬧的聲音。
怎麼還會有斷物優劣之分、是非黑白之分,在掉進愛的情感之前,就先會被情緒綺旎裹挾,難怪耳機傳來所鍾愛歌手吟唱的那句:「即使你離得多遠,也不好抱怨。」,這麼真實。
可一旦到站的提示鈴無情響起,就意味著無論在一路上磕碰撞著窗的夢裡多麼曖昧興奮、熱烈暈迷、情景交融。人都還是應該遵從理智的規劃,醒來,並且逐步下車。
這是沈霜降醒來的那一刻,可她還不想醒。
有時候她覺得就這樣吧,在這紅色的台北載浮載沉吧,捷運車廂是一幕幕電影,刷過她的眼睛,也許是出生的合宜,活下來就可以這樣不著餘力地,土壤不貧瘠資源不匱乏,備受滋養地長大,所以性格也就不容易過度激憤。
身軀乾淨地生長在漂亮明媚的家族裡,全身鑲滿去哪都繁花相迎的氣質,這位小公主曾經有想過,這一切彷彿是該用一些什麼,去置換來的吧?不是那種從小到大旁人艷羨妒忌所帶來的困擾可以彌平,而是某些什麼她內心真正覺得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些什麼呢?否則如此這般坐享也沒有忠實牢固感。
而現在她知道了,原來如此。
和沈浮白相擁的時刻,清晰的倚靠著,所以聽得見他炙熱跳動的心,隔著深灰色的布料,是她的問題嗎?總是把戀愛談的悲觀。
和吳魏問事,原諒她,好友不多,收到一封遲而緩、不能比得上Z世代以後的即時簡訊速度,是過猶不及的戀棧老習慣。他的楷字涼涼地冒在手機最上頭,停留一刻又被吞回去,好像真的就打算禮貌點到為止而已。但這個遠渡重洋的意見,卻隱形般地充斥著整個沈霜降的遊戲桌面。
他回:「戀愛不是溫馨的請客吃飯。」,是一句陳奕迅的歌詞,對於愛情,想來他可能也是什麼樣的深諳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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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至,回家吃除夕。
那碗干貝魚翅煲的雞湯鮮甜好喝,稠度正好暖胃直達心口,自家釀製的梅酒在雕彩特別的手握玻璃杯裡,和冰塊一起搖晃,真的很好喝。沈霜降擠盡畢生評鑑功力,最終只能給出這樣的評價。那是沈家老爺子的作法,一層放糖一層放梅子一層放糖一層放梅子的那種,不能加水。
可樂雞翅,這種時機,擺盤鮮蝦漂亮地好像很勉強的樣子,飯店餐廳一般的精緻。還有,有些以為沒有改過的地方仍舊是產生了變化,為了一個好意思,年年有餘。家家新年餐桌上一定要有一道魚的菜,往年是豐腴垂涎忘返糖醋魚。今年則是換了一道,她不解,乾巴巴的鹽焗烤魚。
吃起來像用大家隱忍許久的眼淚醃製的,年曆還是那一本年曆,今天是小年夜,現在沈霜降才明白,小年夜是喪家在吃的。
爺爺走得很快,煮飯阿姨說,他沒有痛苦的很久,在他耳邊喊著:「爺爺你再等等,再等等小姐就回來了。」,沒有喚回來。聽姑姑說,她也沒見到爺爺最後一面,只是爺爺很安詳,看起來整個人像是睡著了一樣。走了以後很多事情也要處理,置辦好了才有餘心去告知你們,得前來參加喪禮。所以霜降,你也莫怪姑姑我告訴你告訴得晚。
應該是疫情後遺症走的,歲數大,心肺功能回不去,那一週插著管子呼與吁,都困難的如要從這一生的開頭,慢行至這一生的結尾,中秋以後,爺爺也不和大家講自己生病這個消息。
只有姑姑照顧,姑丈見狀也從外縣市搬回來老宅居住,勞心勞力地幫扶,煮飯阿姨喜歡叫他先生,叫沈浮白沈霜降弟弟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