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的豪宅藝術展-- 西九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見聞

疫後訪港，自然要造訪百聞不如一見的西九故宮。結果：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畢竟我也一隻腳踏進藝文展演圈，不能也不會只用吃瓜群眾的角度來看展。先說整體印象：我覺得香港故宮，且不論其決定蓋一座並非隸屬北京分院的館是否有其嚮慕紫宸、拜舞王庭的歸順心態，光從建築型式的冕旒意象、內部空間的堂皇高聳（門廳挑高像中正紀念堂正殿，哈哈！）樓間寬闊明亮透著整排落地窗映入無敵海景的中庭、展櫃透光率超高的玻璃、大面積展示墻面與每層展間都有的影音放映廳，考究的地毯地磚，都能感受香港當局的全力以赴。

但是啊但是......如果粗估一下便知：全館容積作為展覽的利用率不高；如果計算樓地板面積，則展場恐怕只佔五成至六成。不但三四樓之間中庭可以舉行新車發表會，四樓竟豪華地做了高達一層樓的看台階梯，方便觀眾坐下遠眺無敵海景。相對於地下層門外的喧囂，這根本是鬧中取靜的世外桃源。

等等.....這不是銷售海景第一排豪宅別墅的廣告嗎？是的！我根本覺得整棟香港故宮設計理念，幾乎就是太平山上富豪的豪宅概念，而藝術品在豪宅，實乃如敏求精舍會員的收藏展示，用以突顯其文化資本財豐富耳！

這次來故宮看了三檔展：「故事新說」、「器惟求新」、「流光彰色」。共同特點是不惜工本、美輪美奐。像是故事新說展做的木展墻，單元說明的細木作邊框，以及入口的高解析度動畫，都讓我這個略懂展陳施工裝修的人感到驚訝--尤其這都不是可回收使用的材料。但是故事新說展除了觸及晚明從院體、浙派、吳門畫派的人盡皆知的藝術史，到底「新」在哪裏？說了什麽「故事」？頂多就是墻上投影交互輪播的幾句明代文人引言吧-- 何況英譯還欠妥。展墻好幾處竟有長達五公尺的留白，而22pt新細明體寫就的展覽說明是在米色或紅色的紙上，統一的鵝黃色的標題，在昏暗燈光下，十分朦朧。更甭提說明卡的字體在毫無輔助燈光下可當成視力檢測卡了。展品彼此的邏輯，可謂藕斷絲連，至少我看不出來如何串接。「流光彰色」則是明代宮廷瓷器選展，就如同台北故宮的常設展。可是淡藍色展板上寫上白色細明體的字，跟「故事新說」展一樣：典雅的高大上展陳，確實配得上豪宅氣質，但對這視網膜與白內障都開過刀的升斗小民如我者來說，真是嚴酷的挑戰。

但真正令我髮指的，是「器惟求新」展。本展全名是「器惟求新──當代設計對話古代工藝」展覽介紹說希望從設計、製作及使用三個角度解讀中國傳統工藝的藝術價值。展覽亦會與香港的優秀設計師合作，展示傳統工藝對當代設計理念和文化生活的影響。本期待看到一場精彩的古今展，結果怎么著？一件現當代設計都沒有，就是擺著百來件大到傢俱小到巧雕，遠自商周近至晚清的禮器、文玩、日用品。琳琅滿目卻毫無唱和。所謂當代也者，是放映一部訪談紀錄片，讓幾位工藝師、設計師講幾句話。怪自己眼拙，人家沒錯：是對話，也只有對話！甚至對話還沒有什麽闡述設計與創作如何從這些古代器物雜項擷取靈感的內容。展場入口處對中國工藝發展連周禮都搬出來了，但這些展品的設計製作思想跟周禮什麽關係？在下才疏學淺，委實不懂。

倉皇返抵一樓，踱進販賣部，想買點兒紀念品。結果這個販賣部只有台北史博館販賣部一半大小，文創品也挺抱歉的。眼尖的我卻發現該館大勝所有台灣的場館之處，那就是餐廳之大、之多。以該館之耗資，餐廳若此，理所當然。

據了解：香港故宮與北京並無隸屬關係，所以北京來的東西是要收借展費的。 而香港今天也不可能以價購故宮外流文物作為典藏任務，香港故宮也就是一個故宮文物的表演場館。然而這個館養了五十名研究人員，且近年廣發英雄帖挖角，據云台北故宮副研究員以上的都收到過招募信，也確實有人以四倍的待遇跳槽。定位如此瞹昧，策展如此虛弱，我也不知道參觀者除了公園綠地與藍天海洋，還能帶走什么感動的印象？我看著這棟「豪宅」，再數數來客，就知道絕對入不敷出。果然，去年西九文化區財務告急，千鈞一髮，港府願伸援手。怎么做呢？開放西九管理當局可以炒地產！這還真是原湯化原食的港味招數，標榜與千年瑰寶、碧海藍天為鄰的住宅社區，指日可待！

我說參觀感想是悲欣交集。可「悲」處說了。「欣」什么？欣的是台北故宮總算除了房子小而舊，實在是所名副其實的博物院。光以現在的「畫語--會說故事的圖畫」與「故事新說」相比，就領先了不知幾條街。但是，以馬上要慶祝建院百年，現址揭幕將近一甲子的台北故宮來比香港，不免勝之不武。更何況：此間把興建美術館當成觀光吉祥物與親子主題樂園的，可真前仆後繼，方興未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