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2024 埃森
"Football's heart beats in Ruhrgebiet"
足球之心在魯爾跳動。
這句話在多特蒙德的德國足球博物館紀錄上是Franz "Der Kaiser" Beckenbauer說的。工業革命之前,魯爾區差不多是歐洲的大十字路口,東、西歐交通要地,也是北歐往中、南歐的捷徑,此區著名的大城市有多特蒙德、波鴻、蓋爾森興基、埃森、杜伊斯堡、杜塞道夫,勒沃庫森、科隆是不是都好耳熟?北威分明擁有四座歐洲盃賽事球場,而我就不該取巧,故意把旅館訂在所有城市中間的埃森(Essen)。
AfD的年度黨會連著兩天在埃森召開,封街交管什麼都來,街上是看荷槍實彈的警察跟遊行示威群眾也是蠻難得的經驗,多半人都在電視轉播上看瘋狂的球迷。在地鐵上勇敢跟來遊行的老奶奶搭訕照相,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主張才帶著標語跟比她高的旗幟出遠門。此外DB天天有新招,每天我都因為各種離奇的原因遲到,晚上看個球賽還能打雷閃電加暴雨中斷比賽,這整個周末白天天氣明明超好的。
工業革命之後,魯爾區飛快地吸納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口跟異鄉打工仔,有了基礎的採煤、煉鋼,重工、機械甚至軍火業也隨之發展,這些產業無不需要大量勞動力,憑著能力及機運,擠身上流的人也隨之出現。荷蘭移民的Krupp家族從葡萄酒商人轉向軍火時,該城市已經以專業的槍枝製造及技術人才聞名。他們向德意志皇帝獻上第一門大砲,自此日耳曼鐵蹄橫掃歐陸。而隨著帝國對軍備的瘋狂需求,虎I坦克炮塔、大貝莎、巴黎炮、古斯塔夫超重型鐵道炮,在百年間一一問世,Krupp甚至也是清帝國末年的軍火供應商之一,死亡商人的形象深植我心。儘管因家主戰爭罪受審,該公司仍在慘澹經營,總部目前仍舊坐落於Essen市內,政商關係依舊非常良好,老宅緊貼著魯爾河畔的Baldeneysee,風華絕代、歡迎攜家帶眷來參觀。
因此萊茵-魯爾區是北威、甚至要說全德最重要的工業重鎮也不為過。擁有大量勞動人口,意味著穩定領薪、一天及一周之中會有一段法定的"休息時間"可以投資在娛樂上,資本家當然得要鼓勵勞工發展健康的休閒娛樂。會有金主贊助球隊,會有人口消費得起球賽、電影、音樂會,人生再無趣,社畜再歹命,下班也得一起去喝一杯罵罵老闆。於是中產階級崛起,街邊會很多庶民小吃、小酒館,孩子會有機會被栽培成音樂家、藝術家、演員或是足球明星。
比如醫院人相當熟悉的拜耳藥廠,總部在勒沃庫森,足球隊 Bayer 04 Leverkusen 一開始也只是員工叫老闆投資的下班活動,創隊於120年前的今天 (該隊於1904年7月1日成立) ,後來事業越做越大了,投資多一點、再多一點之後,今年終於贏下了德甲冠軍銀盤呢...暱稱藥廠隊、歸在化工業,跟戴姿穎是兢兢業業的銀行員工一樣、沒毛病。
礦坑裡終於是摳出黃金了,代價卻是所有人的健康,曾經魯爾區的水跟空氣都是有毒的。蓋爾森興基(Gelsenkirchen) 舊稱千火之城 (the city of a thousand fires),這句話仍在關稅同盟礦區(Zeche Zollverein)入口處附近的展品上看得到,魯爾河通聯萊茵河下游,水運交會杜伊斯堡(Duisburg)後,多半往荷蘭鹿特丹出口,河面上過去是滿滿的運輸船,唯獨河水污濁如泥漿。
上世紀50年代,礦業開始衰弱,大量勞工失業,整個城市力求轉型,1986年Essen最後一座礦場關閉,但Duisburg至今仍是全德人均收入最低的地方,也曾看過來自魯爾區的某德國功勳球員受訪時稱:童年記憶中的球場不是綠色的,是紅土的紅或是礦渣的黑。
如今廢棄的礦廠、煉鋼廠已經被改造成博物館跟藝術表演場地,展廳封存展示的各種汙水、土壤,甚至居民胸部的X光片還掛在牆柱上,外頭有樂團正在練習,站在舊輸送道上,煙囪已經逐漸被樹頂遮蓋,Essen仍在執行Das 1000-Bäume-Programm (1000-tree program),千火被替換成千樹,廢礦渣築起的小丘覆蓋植被變成運動場,我住的飯店大廳裡仍有當年熔爐全開的照片跟速寫風景,市郊走一段,魯爾河畔風光明媚,養花、遛狗、騎自行車,也可以玩帆船跟手划船。
那些看似非常醜惡的過去,仍舊被生動展示著,提醒現在的人,前人以何立足,何以生根,以及我們所擁有的一切美好都不是憑空而來。
整個關稅同盟礦區場館裡我最喜歡一個精緻的木雕畫,展箱標題是Ein Märchenschloss im Ruhrgebiet (魯爾區的童話城堡),作者用業餘的九個半月做的,作品陳述是: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童話般的新天鵝堡是浪漫、田園詩、夢想和自然的縮影,它代表了魯爾區現實的反世界,創作並非為了逃避,而是為了能夠承受它。
這讓我想起來掛在我們某樓護理站牆上那幅特意請人裱框的展覽海報:洪瑞麟(1912-1996)─ 掘光而行。
哪個人不是在人生的漫漫長路中一路掘光築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