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耶博特- 奧賽特展《卡耶博特．畫中的男性》（二）Caillebotte. Peindre des hommes
《卡耶博特．畫中的男性》特展是由奧賽美術館、洛杉磯蓋蒂博物館（J. Paul Getty Museum）及芝加哥藝術博物館（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聯合策畫。印象派專家，同時是現任奧賽美術館的首席館長及保存與藏品部主任保羅·佩林（Paul Perrin）接受雜誌《費加洛》（Le Figaro）的專訪，詳述了與此次特展相關的問題。
展覽以全新的角度，探索卡耶博特作品中的現代男性氣質，這個想法是如何產生的？為什麼選擇這個視角？
大約三年前，我們收購了他的《戴高帽的划船手》（La Partie de bateau ou Canotier au chapeau haut de forme），這幅畫作啟發了我們，因為畫中呈現鮮明的對比1——畫中男子戴著高禮帽，身著西裝，但卻從事體育活動，表情帶有某種滿足感，畫面動感十足，完美地體現了現代男性氣質2。於是，我們開始思考如何深入探討這個主題。
卡耶博特是少數以男性形象為創作重點的印象派畫家之一，他筆下的男性常以動態呈現。相較於偏好描繪女性肖像或田園風光的3同時期畫家，卡耶博特選擇描繪不同階層的男性，不論是工人、中產階級還是運動員，都表現了一種融入日常生活的現代男性氣質。這次展覽讓我們重新發掘了他作品中的特殊面向，並反映19世紀末社會的變遷。
展覽以多個展廳展示古斯塔夫·卡耶博特繪畫風格的演變，和他如何融入新興的印象派運動，他的藝術風格是否經歷了不同時期？
展覽路徑採用時間軸順序4並結合令人印象深刻的主題，全面地展現卡耶博特的作品。因在雷昂·博納（Léon Bonnat）畫室學習以及受竇加的影響，早期作品偏向寫實主義，如《刨地板的工人》（Les Raboteurs de parquet）。他的準備過程幾乎達到學院派水準，重視素描、構圖、透視與解剖學5。
隨後，他的創作靈感增加，開始描繪周邊街道的人物，尤其奧斯曼時期，人們在巴黎散步的情景。這些作品與前期同樣經過精心準備，以細膩筆觸完成。接下來的展區聚焦於卡耶博特創作的眾多男性肖像，大部分為朋友去他住處擺拍讓他作畫。在這些畫作中，卡耶博特用藍色和淡紫色，營造了極美的光影效果。
展覽的最後部分，我們強調卡耶博特對划船活動的熱愛。此時期採用了朋友莫內和雷諾瓦的印象派技巧，畫筆快速有力，色調明亮；然而，這些作品中依然明顯展現他對結構、形體的穩定性及幾何構圖的偏好。
《刨地板的工人》常被稱為一幅革命性的畫作。是什麼讓它在當時如此引人注目？
它無疑是卡耶博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這幅畫將都市工人形象帶進了崇高的藝術領域——繪畫。半裸的工人，近距離貼近地板，重複而吃力地工作；這場景在日常中顯得平凡、甚至瑣碎，但在他的畫筆下，卻變得宏偉莊嚴6。作品的巨大尺寸更是賦予了勞動的重要性，這一點在當時學院派或印象派繪畫中非常罕見。
另外，在構圖上，畫作採用了大膽的視角。沒有前景，微微俯視7，並極為貼近人物，將觀眾置於「行動」中，似乎可以接觸到這些工人；地平線位於畫作的頂端，給人一種地板向上延展的錯覺。身為中產階級的卡耶博特以一種既疏遠又欽佩的眼光看待這些工人：作為中產階級，他俯視為他家工作的人；但作為藝術家，他欣賞他們的勞動和動作，並凸顯8了他們的美。
卡耶博特在他的作品中如何呈現巴黎及都市生活？
卡耶博特是奧斯曼時期的巴黎的代表畫家。他在一個急劇變化的城市中成長並生活。廣闊的林蔭大道、廣場和橋樑取代了狹窄的巷弄，他對這些變化如何影響市民的日常生活十分感興趣。然而，他的作品獨特之處在於「視角」：卡耶博特常常是站在遠處的觀察者，從高處俯瞰城市。他將人物置於窗邊或陽台上，例如在《窗邊的年輕男子》中，畫中男子雙手插在口袋裡，獨自凝視著腳下的城市。這種姿勢並非偶然，反映了一種中產階級男性對城市空間的支配感，一種對這個新興環境的掌控。
他也描繪行人行走的瞬間。然而，與莫內偏好熱鬧的人群不同，卡耶博特喜歡刻畫幾個身影，以及他們如何「佔據」都市的大空間。莫內試圖讓我們融入街道的流動和活力中，而卡耶博特則保持距離，展示窗框、陽台，和那些背對觀眾，向外觀看的身影。
卡耶博特以其構圖聞名，是否可能受到了作為業餘攝影師的弟弟馬夏爾（Martial Caillebotte）的影響？當時一些評論家形容他的風格「具有攝影感」，這種評論是否合理？
馬夏爾可能直到1890年左右才開始接觸攝影，幾乎比古斯塔夫的首批畫作晚了15年，所以他不太可能影響到古斯塔夫。
「具有攝影感9」的評論應放在當時的語境中理解。當時，攝影尚未被普遍認可為一門藝術，人們常認為過於接近攝影風格的畫家缺乏10想像力，僅僅是在機械地複製現實。如今，我們對這種評論有著完全不同的理解。過去被視為缺點的特質實際上表現了卡耶博特視角的現代性，甚至具有前瞻性：他領先於攝影，或許甚至啟發了攝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膽的構圖、視角的沉浸感，可能預示了類似的攝影手法。他超前攝影，從新穎角度描繪城市，例如從奧斯曼風格的陽台俯視，使大道的畫面幾近抽象化。這要到半個世紀之後，安德烈·柯特茲（André Kertész）及1920年代的「新視覺」（la Nouvelle Vision）攝影師們才再現了類似的靈感。卡耶博特並未受到攝影的「現代主義」影響，反而領先攝影整整半個世紀；他的繪畫及其創新的構圖可能影響了攝影，而非反之。
您將卡耶博特形容為『反漫遊者（l’anti-flâneur）』，是什麼意思？
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筆下的漫遊者，是現代城市中的一個形象：漫無目的地在城市中遊蕩，在城市的喧囂和街頭的詩意景象流連忘返。相比之下，卡耶博特從不沉溺於這種隨意閒逛。他只畫他每天經過的街區，每日行走的街道。向我們展現的是他在巴黎的體驗，一個非常現代、嶄新的巴黎。儘管如此，他的畫作中仍有漫遊者，停留在歐洲橋（Pont de l’Europe）上，注視著聖拉扎爾車站（Gare Saint-Lazare）的火車經過。
卡耶博特利用自身地位成為印象派的主要贊助人，這對該運動以及他自己的職業生涯有何影響？
卡耶博特對於印象派的認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早在1875-1876年，當這些印象派畫家在傳統圈子中不被接受時，他已經開始購買莫內、雷諾瓦、畢沙羅和西斯萊的作品。
他與其他贊助者不同之處，在於他本身也是畫家，以及致力於推動這運動，期望獲得公眾認可的承諾。28歲時，他將自己的收藏捐贈給國家，正是由於他的遺贈，這些畫作得以大規模進入國家收藏，開啟了被世界認可的道路。在展覽期間，我們特別在一個展廳集結展示卡耶博特遺贈的所有畫作。我們不能不向這位徹底改變印象派歷史的重要捐贈者致敬11。他具有前瞻性的慷慨之舉成為奧賽美術館印象派收藏的核心，堪稱世界上最精美的收藏之一。
長期以來，他的贊助行為弱化了卡耶博特作為藝術家的生涯。他被視為一位富裕的業餘愛好者，僅僅因為喜愛而作畫，而非真正的專業畫家。在莫內、雷諾瓦或竇加這些人物面前，他的作品退居次位12，直到20世紀後半葉，其價值才被重新發現並評價，讓他恢復了應得地位。這次展覽旨在讓觀眾確信，卡耶博特是重要的畫家之一，他的現代性表現在他的構圖、色彩、題材以及他對同時代人那份獨特而美麗的視角上。
展覽時間：2024年10月8日至 2025年1月19日
開放時間：每日開放，週一休館，上午9點30分至下午6點，週四延長至晚上9點45分
購票可至奧塞美術館官網：
https://billetterie.musee-orsay.fr/fr-FR/produits?famille=2019034714120401300
Lexique :
1. Un contraste frappant：contraste (n.m.) 對比，反差，frappant (adj.)使人印象深刻的，給人強烈印象的，動詞是frapper (v.t)，frappant是現在分詞。
2. La modernité musculine：modernité (n.f.) 現代感，masculin (adj.) 男子氣慨的，女性的是féminin。
3. Bucolique：(adj.) 田園詩的，這個詞源自拉丁文bucolicus，以前專指田園詩體，現在多用來形容場景，如un paysage bucolique 田園風光。
4. Suivre la chronologie：
[1] 順著（畫作完成的）時間順序。suivre (v.t) 跟隨，追趕；對話中常用tu me suis ? 字面上是「你跟著我嗎？」但實際上是在問對方思緒有沒跟上，「你有理解我的話嗎？」的意思。
[2] Une chronologie (n.f.) 年表，時間順序；形容詞是chronologique， 按時間順序也可以此型態表示，常用片語dans l'ordre chronologique或par ordre chronologique，注意名詞ordre前有無定冠詞。
5. Le dessin 素描，la composition 透圖，la perspective 視角，l’anatomie (n.f.) 解剖學。
6. Banal普通的，trivial微不足道的，monumentale 宏偉不朽的。
7. En plongée：(loc. adv.) 向下俯視，類似的片語en contrebas；另外也很常以名詞une vue plongeante來表達。
8. Mettre en valeur + qqch.：將某事物賦予價值，mettre en+ n.+ qqch.（將某事物置於某種n.的狀態）是很常用的搭配用法，如mettre en lumière+ qqch. 闡明某事，mettre en vente + qqch. 販售某物，mettre en order + qqch. 整理某物。
9. Photographique：(adj.) 攝影的，如照片般的，常見片語Une mémoire photographique，意思指記憶非常好。
10. Manquer de+ qqch.：缺乏，注意de 後的名詞不加定冠詞，如這裡稱缺乏想像力即為manquer d’imagination。
11. 原文Nous ne pouvions pas ne pas rendre hommage à l’un de nos plus importants donateurs, qui a fait basculer l’histoire de l’impressionnisme.
[1] Rendre hommage à qqn.：向某人致敬。
[2] Basculer：(v.i) 翻轉，改變；(v.t) 使翻轉，改變。
[3] Faire basculer l’histoire⋯⋯：Faire後面接不定式時，表示成為該動作的直接或間接原因。basculer可以作為及物動詞，但在 basculer l’histoire 這種抽象概念的表達中，直接使用basculer會顯得突兀。在法語裡，當涉及像「歷史」這類的抽象概念時，通常更傾向於用faire basculer 來表示，即「使歷史發生變化」。這種表達強調了「捐贈者」是造成歷史改變的原因或推動力，而不是歷史自己翻轉或發生變化。
12. Être relégué au second plan：被降級、降到次位。
本文節錄：
Luc-Antoine Lenoir et Isabelle Schmitz, « L’homme dans tous ses état », in Connaissance des arts N˚ 840, Octobre 2024, pp. 106-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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