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站的等待

「妳在等誰嗎？」

「……」

她好像被我嚇到了，瞪大眼睛看著我，沉默了一陣子

「沒……我沒有在等人……」語畢，又是一段沉默

她看起來大概二十幾歲，打扮中規中矩，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最近這幾個星期，我準備搭捷運回家時，總是會看到她

她一直坐在月台的椅子上，偶爾低頭，偶爾看著前面發呆

有時又像找尋什麼東西似的，到處東張西望

「那妳怎麼一直都在這裡呢？」我問她

一樣，她先是瞪大眼睛看我，但過了幾秒，她露出微笑

「你怎麼知道我一直都在呢？」她反問我。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了

「這……因為我每次來妳都在啊。」

「或許我也是在你來的這段時間才來的，不是嗎？」

她歪著頭對我笑

正當我想或許有這個可能的時候，她又繼續說了

「不過就像你說的，我一直都在吧，正確來說，是中午過後到捷運關閉的這段時間。」她收起笑容，低頭探了口氣

「妳都在這裡做些什麼？」

「你看。」她舉起手指向前方

我轉頭望了望，只看見玻璃閘門上貼滿的海報

仔細一看，門上還有著我倆模糊的倒影

但除了這些，就什麼都沒有了

「妳……要我看什麼？」我搞不清楚她這突然的舉動

「你只看一下當然看不到什麼，你看的時間太短了。」她又笑了

她說完這句話，捷運進站了

本該搭上這班車的

但我的腳卻怎樣也動不了

人群從車上下來

學生上班族

媽媽帶小孩

男女老幼，什麼人都有

尖峰時刻，月台塞得滿滿，我想我必須讓出走道

於是我坐下，坐在那女孩的旁邊

人潮過了五分鐘才散去

此刻的寂靜與不久前的情景對比，簡直是不同的世界

「你看到什麼了嗎？」她開口劃破寧靜

「看到……什麼……？」我還是搞不懂

「……也是啦……」她又低頭了

後來大概有三十分鐘，我們兩個都沒說話，看著捷運來來去去

一陣喧鬧之後是安靜，安靜過後再吵鬧

人群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每一次進站，都能再遇見各式各樣不同的人

這感覺很奇妙

好像在這三十分鐘裡，走過了很多地方

可我不是只是坐在原地嗎？

「感覺到了嗎？」她抬起頭

「妳說……像是旅行到很多地方的……奇妙感嗎？」我像是刺探般地說

「我不會知道你內心真正的感受。」她又笑了

「不過就你這樣的形容，或許你捉到了與我類似的感覺。」她伸手捉了捉空氣

「月台空了又滿，滿了又空，一陣一陣的，好像每次都不一樣。」她看著我說

「所以……妳是在這裡感受這樣的……氣氛？」

這次開始，換我瞪大眼睛了

「某部分或許是這樣……」她低頭喃喃

「但如果只有這樣，我好像也沒必要一直在……」

氣氛變了，剛剛那份開朗完全消失了

「那妳……到底為什麼一直在這？」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哭了

此刻捷運進站的音樂

人潮紛亂的吵雜

都蓋不過兩張椅子之間的凝重

路過的人有些愁容滿面，有些笑得開心

但有一點是一樣的：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們

他們就只是走，看著他們的目的地走，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

兩人與椅子

捷運與人群

此刻已經不是同一個世界了

「妳……妳怎麼了，遇到什麼事情了嗎？」我試著想了解哭泣背後的原因

她開始說自己的故事

她已經大學畢業，現在是無業狀態

大家一直罵她沒志氣，是不找工作的米蟲

這似乎讓她承受了很多壓力

「是啊，大學之後，我就是很混吧。」她眼中還帶著淚

大學，是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階段，不只是念書，還要考慮到就業的問題

而隨著年紀愈來愈大，旁人的閒話就愈來愈多

競爭力，生存，這類的名詞開始出現在生活中，逼得人們漸漸失去了笑容

「我真的很懷念以前……」她擦掉眼淚

「小時候我們可以笑得開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會被說什麼。」眼淚又慢慢落下

「但現在為什麼只要做了他們不喜歡的事情，就都不可以了？」她稍微看了看我

「你知道嗎？這裡……捷運……是我從小的時候就開始坐的呢……」

「是……是嗎……」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時候只要是搭捷運，就一定是要去某個地方玩，跟著爸爸媽媽還有弟弟，我們玩遍了高雄呢。」

她好像笑了一下

「那時候，捷運就好像是通往夢幻世界的專車，載著我們體驗所有的歡樂。」

她又笑得更大了些

但瞬間

笑容沒了

「但後來，捷運好像變成了工具，只是為了載我上學，載我上班，載我去跟同學討論報告，跟客戶談論事情，只是……很目的性的，一點歡樂都沒有。」她眼神充滿憂鬱

「十幾年來，一樣都是這個捷運站，可是感覺卻不一樣……」 她沉默了，好像是想聽我說說什麼

「妳……該不會是想找到以前的感覺，才來這裡的吧？」

我提出一個很直接的疑問

「可能吧……但如你所見我一直在這裡，這就表示我還沒找到我要的吧。」

她看了我一眼又繼續低頭

她沉默了

我沉默了

沉默之中，不知道又過了幾班捷運

人群依然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那個……有點晚了，我該回家了。」我看著她，她只是微微點頭

「放心，我……我後來還會來看妳的。」

就這樣，我踏入了最後一班車

伴隨著閉門的音樂聲

那個低頭的女孩漸漸抬起了頭，對著車廂內的我，嘴唇稍稍動了幾下，似乎在說什麼

看著她的微笑，我大概知道她說了什麼

「謝謝你。」

門關了

隔著玻璃，我看著她

笑了

低頭了

車動了

遠離了

兩人與椅子，結束了

我已經離開她的世界了

-------------------

後來因為朋友換了新車

每天都說要載我上班

於是也沒機會到捷運站

當我再到捷運站的時候

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了

女孩不在那

我站在那兩張椅子前面

此刻的心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啊，跟她形容的一模一樣呢。」

突然的聲音讓我嚇到

轉頭一看

是個清掃月台的婦人

「妳就是那個男人吧，這裡有她留給你的信。」

她拿了一封信給我

上面寫了名字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她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一定就是那女孩

我當場拆開了信封，裡面只有短短幾句：

------------------

給不知名的你：

謝謝你，讓我知道了我要尋找的到底是什麼

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

「她是什麼時候沒再來的？」我問那個婦人

「你是說那個女孩嗎？大概三天前吧。唉，少了她感覺還真奇怪。」婦人嘆息

「是嗎……三天啊，就差那麼一點。」

「哦對了，聽有些人說，在她離開前有很奇怪的事情呢。」婦人露出奇怪的神情。

「什麼……？」我問。

「聽說那個女孩離開之前，自言自語說:『爸爸媽媽，弟弟，我今天好開心哦……』」

『我們回家吧。』

熟悉的進站音樂響起

仿佛回到了那時候

兩人與椅子

捷運與人群

人群中，只剩我一人

椅子空蕩蕩的

我那時說了什麼了呢？

隨著人群散去

那些回憶也漸漸消散

她在等待著什麼呢？

也許她是在等待著能聆聽她內心聲音的人出現吧

仔細想想，搞不好……

是我在等待她的出現呢

------------

每個人都在期待著一場相遇

喧囂城市中， 你在等待著什麼呢？

BY 木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