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嗯？你說什麼？」
那是個在公園中央的廁所，那時我才正要洗手
隔壁的陌生人突然冒出那句奇怪的話
「你知道馬桶為什麼都是白的嗎？」他又問了一遍
「這……不知道……怎麼了嗎？」
「果然啊……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笑了一下
「這……這種事情又不重要，為什麼我要知道！」我對他莫名其妙的態度感到生氣
「但馬桶不是你每天幾乎會用到的嗎？也該了解一下吧……」
他洗了洗手，順手把水甩到旁邊的花圃
「管他的！這種事情網路隨便查一下就會知道了啦！」
我濕濕的手在褲子上抹了幾下，轉身準備離開
「……那我又是什麼顏色呢？」
離開前似乎聽到他小聲地說
我以為這只是一場小小的奇遇
沒想到卻開啟了日後奇妙的緣分
他看起來實在不是一個稱得上得體的人
該怎麼說呢……不修邊幅？
這可能很適合形容他
常常穿著破舊的衣物出現在公園
滿臉亂糟糟的鬍子
偶爾自言自語一些奇怪的事
不認識他的人或許會害怕他
我一開始也是
畢竟他真的是個怪人
但後來與他相處了一陣子之後
才知道他那些話並不是怪……
「你知道了嗎？馬桶為什麼是白的？」
隔天我又遇到他了，他還是在問那個問題
「怎麼又是你啊？我說了查看看就知道了啊。」
「不，我不是想要一個定義什麼的，我是要你自己的想法。」他對著我微笑
「我的想法？為什麼要我的想法？」我噗哧一聲
「因為你看起來……是我覺得的那樣。」他笑得更加燦爛
「那樣？哪樣？」我實在是不想繼續跟他交流
「所以我才想藉由你的答案來判定啊。」他眼睛發亮得像個好奇的小孩
「哼，所以你是想窺視我的心囉？」我以鄙視的表情看著他
「不……不是的……我不是想窺視你……而是我自己……」他的笑容漸漸變得平淡
「你自己？那幹嘛來找我？」
「這個嘛……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呢……哈哈……」
他笑出聲了，但這兩聲笑之後，我看到的卻是他的憂愁
我身上有著他需要的什麼嗎？
他想從我身上找到什麼？
我是……他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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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麼搞的
我之後常常路過那個公園
說是路過，但似乎是我想去找他
他幾乎每天都在
有時在花圃旁看著小花，有時又盯著天空不知道在看什麼
每次遇到他，都要被問一下奇奇怪怪的問題
像是： 天空為什麼要是藍色的？ 蜜蜂為什麼是黃色的？ 花怎麼是紅的？黃的？藍的？
他都是問這些「顏色」問題
我都是用物理學之類的科學角度去回答這些問題
譬如說光線頻率什麼的
但他總是說： 「不……我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你的想法。」
我被他搞混了，這不就是我的想法嗎？
他到底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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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常到底在做什麼？」有一天我問他
「嗯？不是就來這個公園嗎？」他漫不經心地說
「不，我是說其他時間。」我再精準地問一次
「其他啊……除非你回答了我想要的答案，不然我是不會說的，哈哈。」
他笑得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我試著從他的行為推理他平常在做什麼
但卻看不出來，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不知道他在哪裡上學或上班
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看不出他的年齡
他就像是一個存在，沒有定義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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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的互動愈來愈密集，彼此的默契也愈來愈好
一切都很好，直到那件事發生……
那天，我一樣下班之後路過那個公園
但一踏進公園，我就發現氣氛有點不太對
一群人擠在公園長椅前，好像在看著什麼，鬧哄哄的
會是我想的那樣嗎？是他？
我衝過去查看，果然是他
他滿身血躺在長椅上，一旁人對他指指點點
「呃……喂！喂！振作一點！」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有人叫救護車了嗎？」
我環顧四周，那感覺真是奇怪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
但為什麼眼神沒有一點關懷？
甚至還有人露出一種「何必救他」的表情
冷
要形容的話就是冷
我身上什麼傷都沒有，但在那些視線底下
我開始感到一種冰冷冷的痛楚
唯一讓我感到溫暖的，是那留滿鮮血的長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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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把你打成這樣？那些小混混嗎？」我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
「……不……不……」他硬把一些字句擠出口
「黑道？民眾？還是……警察？」我繼續問
「……不……那沒什麼的……」他微笑了一下，感覺好像是要我放心
「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怎麼可以說沒什麼？」我有點生氣
「呵呵……記得我第一次問你那個問題……你也說不重要……」他無力地笑了幾聲
「馬桶為什麼是白的……是嗎？」
「是呀……你想到答案了嗎？」
「馬桶……每天都要被髒污侵擾，如果是其他比較深的顏色，就看不到髒污了吧？這樣很難清理呢……」我說出一個很簡略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
「不是白色就不行了嗎……」他突然說了
「什麼？」我感到疑惑
「世上有許多顏色呢……你覺得有那種不被允許的顏色嗎？」
他看著天花板，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沒有吧，怎麼可能會有……」我隨口拋出個答案
「那……這樣好了……如果把顏色簡化成黑與白呢？」他又問
「黑與白？」我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
「黑與白中間……是什麼？」他繼續問
「灰吧……」我回答一個很保守的答案
「不……我說的不是融合過後的……」他閉了閉眼，藉此表示否認
「那不是黑就是白吧。」我隨口說說
「不是黑就是白嗎……嘿嘿……就我認為，那不是黑也不是白……」
他翻身望向窗外
「有這種顏色？」我有點疑惑
「有……他確實存在，只是沒被定義罷了……黑色不想容納它，白色也不想承認它，到哪都沒人想要，都被人排擠，它就只是……它罷了……」他探了口氣
「它到底是什麼？」我問
「……看來你們都需要個名字，才能有辦法知道一件事……名字果然那麼重要嗎？好吧……如果真的要一個名字的話……我可以那麼稱呼它……」
他翻身過來看我，嘴角流出一鮮血
「無。」
我瞪大眼睛
吸了一口氣
他閉起眼睛
吐了一口氣
醫生，護理師衝了進來
混亂之下我被推了出去
碰撞
倒地
踩踏
本來該是吵雜，疼痛的場面
我卻感覺不到什麼
如同我不存在了一樣
如同世界什麼顏色都沒了
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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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世上了
黑與白之間
真的存在著那個被排斥的顏色嗎？
那個不被允許的顏色……
白色散發所有顏色，也不屑散發出它嗎？
黑色吸收了所有顏色，也不吸收它嗎？
它就是它嗎？
就是所謂存在但無定義……
無……？
他就是它？
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
不知道當時他到底被誰攻擊
不知道他來自何方
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我身上找到他要的
但就算不知道那些
我卻好像已經深深地了解了他
他不需要任何名分去定義
因為他就是他
BY 木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