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0|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連猴子都能聽懂的克萊恩和溫尼考特》

接觸客體關係到現在已經好一段時間,也聽過很多教授、老師講述這兩個人的理論,但每一次都是好像懂了,卻又有哪個說不清的地方沒有很理解。後來我發現之所以如此,在於課程總是聚焦在「內容」,即克萊恩的理論是甚麼、實務上做了甚麼;溫尼考特的理論如何、實務上又如何……但是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讓兩人發展出這樣的理論?儘管時隔一世紀我們已經無法去追溯,但嘗試去理解這個脈絡依然會很有幫助。而且這也與精神分析的精神不謀而合──透過追本溯源去理解一個人本質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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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來區辨古典精神分析和客體關係理論:

Freud的古典精神分析,強調的是libido(性慾力)的流動,導向自我衝突的源頭是伊底帕斯期(4-6歲),是個體開始意識到外界現實,包括強壯的父親、社會規範等,從而導致libido向內潛抑,內則形成一系列防衛機轉,外則無法與人好好建立連結。

Klein和Winnicott的客體關係理論比Freud晚一個時代,將討論重心從性慾力和伊底帕斯期,轉移到生命歷程中更早的,所謂母嬰關係時期(出生-3歲左右)。同時也從以性為核心的出發點,轉移到嬰兒與主要照顧者(通常是母親)的關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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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接著,同為客體關係理論派典的Klein和Winnicott,兩人的理論又有甚麼分別呢?

以時代來說,溫尼考特是克萊恩的學生,溫尼考特是在了解克萊恩的理論後,不同意部分觀點而發展出自己的理論。因此值得思考的是,溫尼考特不同意克萊恩的哪些說法?然後提出了甚麼說法?

不過一個或許更需要關注的,是兩人在原生家庭中很不同的被照顧經驗,也導致兩人在看待母嬰關係的視角本身就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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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ein的重要理論,包括投射性認同、妄想-分裂位置、憂鬱位置、自戀狀態(膨脹自我or全能幻想)、客體失落等。Klein認為一個小孩的經歷是這樣的:在嬰兒出生到幾個月大的時候,會認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稱為「原初自戀」狀態,這是因為嬰兒生活的世界裡只有自我,如果把自己的身體當成宇宙的話,他已經佔有了整個宇宙。然而問題就出現在,人都會吃喝拉撒的生理需求,而隨著逐漸長大,他會先意識到母親這個餵養他的客體,而這個客體並不總是滿足自己的需求,衝突也就產生了。

全能自我破碎的過程會經歷幾個階段──首先嬰兒會把生活重心轉移到幻想、做白日夢,來維持這種片面的全能感;而客體則會被分成「好媽媽」和「壞媽媽」,透過妄想-分裂這種全好、全壞的方式,在心中維持某個完美客體的存在;而當他意識到好、壞客體其實是同一個人的時候,他必須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進到「憂鬱位置」。

這是發生於小孩的解釋,那成年人如何套用這套理論呢?邊緣型和自戀型人格違常就是最好的例子。對這兩類個案來說,完美的自我和客體非常重要,他們透過投射、投射性認同來建立這樣完美的形象,但當現實破壞了「完美」,讓他被迫看到自己和他人的缺點時,世界也就瀕臨毀壞邊緣,很可能憂鬱症就發作了。

再舉一個更貼近一般人的例子:我們都會有一些對自己、對世界的一些頑固信念,比如「我是百分百善良的」,這個信念就像是一顆堅固的泡泡,忌妒、攻擊的慾望都會被這個自我投射出去,「別人整天都羨慕別人但我不會」、「講壞話的人都很壞」,嚴以律人也嚴以律己。但當某天有一個證據動搖了這個假設,讓你開始懷疑「我的善良也許沒有百分百」,這其實就是一個從自戀狀態轉向憂鬱狀態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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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了嗎?在克萊恩的理論中,她把對自我和他人的整合稱為「憂鬱位置」,並著重強調進入這個狀態的衝擊性和毀滅性(儘管這也是諮商的目標)。但問題來了,接受人有複雜的多面性真的那麼困難嗎?

另一個專有名詞「客體失落」,講的就是嬰兒全能自我被破壞的失落。孩童會發現,生活中有太多東西無法被掌控,如果能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當著「嬰兒皇帝」的時期就太好了。然而孩童的注意力會轉移,什麼樣的小孩才會死抓著以前的全能幻想不放呢?通常是沒有被母親照顧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只能用「幻想」來自我滿足的小孩。幻想有一個完美的母親、幻想自己能掌控一切,因為對完美全能感的渴望佔據了一半以上的童年,成年後的他們依然在追逐這個「最好」,但因為潛意識知道一切是虛假的,偶爾被迫清醒的他們,也否定了所有可能(好或壞)的現實。

克萊恩與母親不睦,長大後跟女兒的關係也很差,前述理論提到對母親分裂、又愛又恨的情感或許就是她本人的親身感受。在克萊恩的理論中,小孩看見母親同時有好與壞是衝擊的,就好像被一根槌子從幻想的自我世界中狠狠敲醒。

然而在溫尼考特的理論中,我們會發現有些小孩不需要仰賴幻想──他選擇以一種更有建設性的角度去解釋所謂的「母嬰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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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cott的重要理論,包含過渡性客體、夠好的母親、真實自我與假自我、抱持(holding)、依賴與退行等。討論治療的部分這次先不談,我們把重點聚焦在如何看待母嬰關係上。

首先,夠好的母親的另一種涵義,也就是所謂「壞母親」是存在的。甚麼標準是夠好並沒有定論,但有一種說法是,「客體(母親)要能夠在嬰兒的內心中存活」。我們可以想像客體在嬰兒的內心中撐開一個空間,佔據了一個位子,後續也才能透過過渡性客體來為這個小小自我添磚加瓦,將內心世界構築的愈發安全;反之如果嬰兒選擇放棄倚賴母親,這種內心的空洞感會隨著年齡愈演愈烈,他們會在獨處時感到極端的虛無,必須透過各種行為來排解這樣的焦慮。

獨處其實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因為能夠享受獨處的人,通常是因為在幼年時,經歷過「他人在場時的獨處經驗」,讓旁邊的人看著你發呆,長大的你也才會在獨處中感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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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尼考特的理論核心便在於此:「什麼是母親容許我做的事?

談溫尼考特的另一個重要觀點,是「客體要能在嬰兒的攻擊中倖存」。所謂的「倖存」,指的就是一致,和平常的自己保持原樣,同時願意繼續給予關注,並且不去反擊。舉個例子,在玩耍的嬰兒跑去打媽媽的頭,結果被狠狠訓斥一頓,在這個當下媽媽作為小嬰兒的客體就沒有倖存下來。但這其實無傷大雅,因為陪嬰兒玩積木的媽媽、抱著嬰兒出去散步的媽媽都還在嬰兒的內心裡倖存著。所謂「夠好的母親」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客體要能夠倖存,很大必須仰賴抱持(holding),以及保護的環境(holding environment),一個令嬰兒能安穩被照顧和關懷的母親,因為多數是穩定且值得依賴的,也就會在嬰兒內心豎立起一個強壯的靠山。而反過來,當嬰兒選擇放棄依賴母親這個最初的客體,多半也是他的世界崩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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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克萊恩和溫尼考特的不一樣:克萊恩告訴我們的是,面對失職的母親,個案使用了哪些錯誤的方式去自我保護,並在治療中試圖把那個分裂的自己嘗試整合回來;而溫尼考特的想法是,不夠好的母親未能撐起嬰兒的安全感,那些焦慮、不穩定都是源自於此,應該讓個案在治療中重新去體驗那個安穩的經驗。

克萊恩談得是(嬰兒的)生存機制,溫尼考特談得是被(母親)照顧的經驗。因此克萊恩學派往往中規中矩,和古典精神分析一樣,強調治療中的詮釋和頓悟;而溫尼考特雖然也強調詮釋,但更重要的是治療師和個案的關係,治療師必須在個案的攻擊中倖存下來──個案會想知道攻擊你以後,你會否因此討厭、漠視、甚至離開我,因為這些就是他們曾經經歷到的。治療師會覺得很糟糕、會自我懷疑,但其實他們只要仍然在那裡,本身就在訴說著另一個相反的答案。在這種時刻,治療關係本身已經代表全部,至於治療師詮釋了甚麼、晤談中討論到哪些內容,反而是不重要的細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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