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新瘋｜「朝朝誤妾期」的現代省思

你有被騙的經驗嗎？這裡指的不是金錢，而是情感或時間成本。可能是對方一句不經意的話，我們卻信以為真，錯付真心，滿腔期待，最後傷心懊惱。這裡面的情緒，除了怨懟對方不守承諾外，更大成分恐怕還在於責備自己竟然如此癡傻，如此一廂情願。

我曾與失聯許久的國中同學通上電話，分享彼此近況，聊了十幾分鐘後意猶未盡，對方主動說上MSN再聊。當時我人在外面，火速結束活動回家坐在書桌前，登上MSN，敲了老同學。對方掛在線上，卻遲遲沒有回應，10分鐘、15分鐘、一小時過去，對話框還停留在「嗨～我上線了」。

時至今日MSN已消失成為時代的眼淚，這件事仍記憶猶新。原本我還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錯什麼惹對方不快，後來終於領悟，對某些人而言，「上MSN再聊」是話題的結束詞，而不是新的開始。換個角度說，當兩個人在一段關係（包含親情、友情、愛情）沒能取得共識時，最直覺的反應是，覺得自己被騙了。

問題是，騙你的究竟是他人還是自己呢？以李益〈江南曲〉中的女子為例子：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詩中的女子本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嫁了好夫婿，是在長江上游行走買賣的商賈。她刻意挑選瞿塘峽，而不是長江的其他地段，似乎暗示著水勢湍急會加快工作效率，讓丈夫早日歸家。無奈事與願違，總是「朝朝誤妾期」。女子每天站在江邊岸頭引頸期盼，失望之餘，也不是沒有收穫。她發現潮水漲落有時，陪伴她日月等候，從不辜負。於是發出了驚人之語：「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詩評家一致稱揚這首詩「荒唐之想」、「無理而妙」，確實有點荒唐，但仔細思考也並非全無道理可言。畢竟這可是女子在情感關係長期得不到對等回應之後，痛定思痛得出的結論。

值得進一步思考的是，「朝朝誤妾期」，究竟是瞿塘賈有心耽誤，還是女子的錯誤期待？會不會商人夫婿壓根沒許諾歸期，是女子自以為嫁得瞿塘賈，會比西陵賈、巫峽賈來的更守時？從詩中我們知道，女子最在意的是守信。而「誤」字凸顯了她將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從而感傷身世，萌生改嫁。相比之下，王昌齡〈閨怨〉中的女子，「悔教夫婿覓封侯」，後悔鼓勵夫婿求取功名，卻承擔結果，與〈江南曲〉中的商婦，同樣與丈夫相隔兩地，一個自省、一個埋怨，你看出差異了嗎？

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我認為〈江南曲〉給我們的省思是，想要翻轉「誤妾期」的局勢，不是改嫁「弄潮兒」，首先絕對要改變自己的想法，改變「是他害我怎樣怎樣」的思維，以及接納滿肚子不甘心、自尊心受損的自己。消化這些情緒需要一段時間，但這時候照顧自己、陪伴自己，絕對比譴責對方或者胡亂歸因，對自己往後的人生有意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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