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又再次帶著疲憊和悲傷回來。明明她的髮型整理得那麼精緻,明明她身上的禮服裙多麼適合她。
「倫尼……」她顫抖的聲音中帶著無助與自責:「我真沒用,我差點又搞砸了,我完全沒辦法拯救他們。」
淚光於她的眼中閃爍,這樣的她,與我記憶中那位總是面帶微笑的女孩形成鮮明的對比。眼淚對她而言,是絕對不相稱的裝飾。
「如果這一切繼續下去,難道我又要目睹更多生命消逝嗎?」她緊緊擁抱著我,如同尋找最後的慰藉:「我不要這樣,我不願再看到任何人從我生命中消失。」
「我已經永遠失去了你,這難道還不夠嗎?」她哽咽著,淚水狠狠滑過她的臉頰,仿佛要刻下無法抹去的痛楚。刺眼的淚痕劃在我心上,喚醒了我心底深處那些零散記憶,混亂而碎裂的片段,在此刻竟意外地拼湊成一幅清晰的畫面。
我記起那個晚上,我的不安就如暴風前的壓抑。夜已深沉,即使明知在樣的時刻撥打電話並不妥當,我仍然情不自禁地,掏出了手機。
手機鈴聲響起,我的內心像是被針扎般難受。我告訴自己,如果到第三聲還無人應答,我就該放棄。但命運似乎在開玩笑,僅僅第二鈴聲叫響起,那頭就已經有人接通了。
「你好。這麼晚還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的聲音帶著歉意與急迫。
「嗯,剛才發生了一些事,我感到有些不安,所以不顧時間打了電話。」
「這樣啊?那還好。我這邊沒甚麼,可能是我多慮了。」
「真的沒事,別擔心。嗯……那我們明天再聊吧,不打擾你休息,晚安。」
聆聽了她的聲音,確信她安然無恙後,本應緩解的不安感卻未曾退去,反而在我的心中悄悄蔓延。在這不安的驅使下,我採取了一個甚至連自己都認為不太合理的行動:迅速抓起外套,衝出了家門。
夜晚的公車上乘客稀疏,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目光空洞地凝視著車窗外逐漸退去的街景,心中不斷想像著剛剛得知的事實。死亡,這個遙遠且陌生的詞語,卻突然變得這麼接近。彼德的消息,像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等一下……彼德究竟是誰?這股源源不絕的不安,是否與他有關?我必須更努力去挖掘記憶的深處,尋找答案。
公車穿梭在夜色中,速度並未因夜深而加快,或許是因為道路空曠,又或是我心事重重,導致對時間的感知變得模糊。當公車即將到站,細如煙絲的雨點開始密集地拍打車窗,我走下車階,同時不自覺地將風衣的帽子拉起。
我無法記得原因,但我心裡清楚知道那地方的危險,只是我的腳依然不聽使喚地往那個地方前行,即使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也沒有讓我清醒過來。我找尋的是甚麼,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雨一直下,但已再沒有雨水落在我身上,因為我已身處於我所想的那座橋底,我一步一步邁向最陰暗之處,一個黑色的身影早已在那裡等候著。
正當我要把滿腔問題一湧而出地問過究竟,我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個身穿黑色洋裝的女性背影,那頭棕色的長髮,令人咋舌。
女性轉過身來,那雙藍色的眸子,絕不可能是別人。但她臉上沒有往日的微笑,昏暗的光影中,兩道淚痕在她的臉頰上反射著淡淡的光芒,讓我心中一緊。我多麼希望立刻走上前,緊緊擁抱她,安慰她的悲傷。然而,她卻比我更先行動,撲倒在我懷內。
「不要離開我。」她的聲音在夜風中顫抖,帶著無助和哀求。
我緊緊抱住她顫動的肩膀,感受到她在我懷中啜泣。
「不會的,怎麼可能呢?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輕聲安慰,嘗試抹平她心頭的恐慌。
她抬起頭,用她那滿是淚水的藍眼直視我,尋求著確認。「你是說真的嗎?會陪我到永遠嗎?」
「當然,無論發生甚麼事,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堅定地回答。
「直到世界末日?」
她疑惑地眨眨眼,我卻看見她的雙眼變得通紅,那原本清澈的淚珠染上一種不祥的血紅色。一股刺骨的恐懼像寒冰般自脊椎骨直竄腦際,我瞬間察覺到自己的胸前被一種陰森的暗紅液體所濺染,那股腥臭令人欲嘔。我無法想像自己此刻的表情,因為連我自己也感到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
「要直到世界末日啊。」她的聲音裡藏著一絲不尋常的平靜。
她眼中原本流露的悲涼之色已然退去,取而代之是一抹詭異微笑。這笑容,與她往日溫柔的笑靨全然不同,似乎背負著某種深層的、不祥的預兆。她的手緊緊攥住我的身軀,那股力道強烈得令人意外,已不再有絲毫的柔情,而是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迫切。她的觸碰,一點也不再溫暖,反倒像要冰封我的靈魂,讓我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當我俯首細看,那本應屬於她的溫柔臂彎,現在卻變成了不屬於人類的異物。它們昏暗、黏膩,就像黑夜中的觸手,黏附在我身上不斷蠕動蔓延。胸前的暗紅色越來越大,我已無法分辨,這股噁心的血紅色,究竟是源自她,還是源自於我自己。
「直到世界末日啊,已經不遠了!」她的聲音中帶著一股詭異而狂熱的笑意,仿佛預告著某種終結的來臨。
我竟無力掙扎,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裡,讓她的手,讓那些不知名的黑暗之觸,將我一點一點吞噬。在我被黑暗淹沒的最後時刻,她那張燦爛的笑臉在我眼前扭曲變形,就像是被極端高溫所融化一般,慢慢變成一灘黑色的液體,向我流淌過來。
然後,我的視野完全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