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飛飛,絕對稱得上是一個時代的標誌,能擔得起「傳唱不絕」美譽的經典名曲也不在少數;除了優美旋律及悠遠詞境皆臻化境的「追夢人」外,「流水年華」當是我最為鍾愛的一曲。
此曲旨在抒發對於羈泊異鄉戀人的思懷之情,然而,卻跳脫自傷自憐的愁緒抑或望穿秋水的無奈等窠臼,改以「期待他日再相逢」的樂觀態度以及輕快曲調詮釋之。
先從歌名「流水年華」說起好了,這該是化自湯顯祖代表作《牡丹亭》中的第十齣〈驚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此句何意?這就有請黛玉妹妹出場演繹。
「...只聽見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黛玉便知是那十二個女孩子演習戲文。...再聽時,恰唱到:『只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聽了這兩句,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越發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詞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句;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
似水流年只是借物描述歲月流逝,而如花美眷更是盛讚如花似玉的姣好容貌,何以黛玉聽聞後竟致心痛神馳?!主要還是黛玉自憐自艾其身世飄零、情無所寄,不由慨嘆自身空有美貌才情,卻無奈任憑美好年華似流水般消逝。
而「流水年華」此曲卻一反惆悵憂思,在「年華似水流 轉眼又是春風柔」歌詞中即可見一斑。「春風」一詞在諸多文學作品中多隱含新生、希望之正向意涵,雖其中「又」字顯示兩人別離已歷數度四季更迭,然歌中主人翁卻不以為苦,反而對於歲月如流水般消逝難掩欣喜之情,因其代表距離重逢之日又更進了一步。此外,歌詞中頻繁出現的疊字——如靜靜、緊緊、輕輕、層層、悠悠、匆匆、幽幽、句句等——更是營造出輕盈暢快的節奏感,與詞中樂觀正向的殷殷企盼之情相得益彰。
更令我為之鍾愛的,是歌詞中「他鄉風寒露更濃」、「今宵微寒 路上行人匆匆」數句,似化自周邦彥《少年遊》一詞。周詞素以嚴於守律著稱,更有著「詞家正宗」、「集詞學之大成」等盛譽,而其廣為人知的代表作《少年遊》背後,還有著一段無比旖旎的故事。
宋人張端義在其所著《貴耳集》一書中提到:「道君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於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云:『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師師因歌此詞。」
道君即為宋徽宗,李師師則是名動公卿之汴京名妓。此顯為後人穿鑿附會之語,天子、詞人共狎一妓已屬荒誕,周邦彥豈敢將其「匿於床下」之所見所聞填词入律,縱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掉呀!
然而,《少年遊》一詞之所以能流傳千古,主要還是因為深刻摹寫出主人翁的曲折情緒與幽微心思。小子才疏學淺,那就來看看當代詩詞大家劉逸生是如何評述此詞最為精采的下半闕(略加改寫):
「『向誰行宿』 ── 此句表面親切,實則是在小心試探;乍聽好似並不打算將對方留下。
『城上已三更』 ── 這是提醒對方:時間已經不早,要走就該早點走;不走的話,也該決定留下來了。
『馬滑霜濃』 ── 顯然想要對方留宿,卻好像一心一意替對方設想:要走的話我還真有些不放心,外面夜寒霜濃,也許會著涼、馬兒也可能會打滑……。
如此一轉一折之後,才直截了當說出早就想說的話來:『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 你看,街上連人影也沒幾個,回家去多危險呀,你就不要走了吧!
真是一語一試探、一句一轉折。我們分明聽見她在語氣上的一鬆一緊、一擒一縱;也彷彿看見她每說一句話的同時,都在偵伺著對方的神情和反應。作者把這種身分、這種環境中的女子所顯現的機靈、狡猾,以及合乎她身分、性格的思想活動,都逼真地摹畫出來了。」
朱天心的散文<上言加餐飯 下言長相憶>,是我極其鍾愛的文章;作者在文中提到端正寫好「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此句,要送給即將結婚的摯友。當此疫情肆虐之際,謹以此曲祝願眾人歲月靜好、流年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