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有一隻最自由的狗,不屬於任何一家,但每一家都疼愛牠,還取了個名字作「肥膏」。
我們總笑說牠至少有三個家,每個家都給牠準備了吃的喝的,冬天還有禦寒衣物被鋪。牠也很聰明,知道什麼時間哪個村民家裡有人,就定時定點出現在該家的門前,或到車站等待下班的村民,算是村裡最討人喜歡的狗。
牠每天在三個家都能蹭上一頓飯,不知不覺牠的身形也能配得上牠的名字了。牠總愛守在路邊,讓每個經過的村民都摸摸牠的頭,叫牠的名字,十分親人。
肥膏……肥膏呢?肥膏剛吃了一碗乾糧,一條雞柳。
只要牠沒有守在路邊,我都會向其他村民詢問牠的去向,村民便告知我牠的位置,還有今天吃了什麼,像是提醒我待會兒別餵牠太多。
我家也算是牠的其中一個家,特別是在冬天的時候,貓咪不要的舊毯子就給牠睡,經常睡到不願意挪窩,害得其他鄰居一段時間沒看到狗就來找牠。
牠是最幸運的一代,出生那年村裡剛好有大規模的絕育行動,在牠六個月剛做青少年的時候就被義工帶到愛協絕育,免卻了成為母親之苦。
不知道是混到了獵犬的基因還是牠把自己當作村子的守護神,肥膏對野生動物都很警戒。野豬豪豬來了,牠和小伙伴成群結隊去驅趕;發現大蟒蛇了,也會拼命吠叫通知我們;猴子來了,也在樹下看到牠的身影。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先不說那些小傷,肥膏也受過兩次嚴重的傷,都是靠著村民們對牠的愛把命撿回來。
第一次,是牠三歲那年去追趕豪豬,被刺得渾身都是窟窿,脖子和身體帶著黑白的硬刺回來,還坐在地上搖尾巴,彷彿在說:「快獎勵我,我又完成了任務。」我和村民們連忙把刺拔出來,灑上大量的雲南白藥,反覆確認止血後才安心。
休養期間,牠被鎖在鄰居大叔的家裡,既是方便為牠上藥,也是懲罰熱愛自由的牠。牠康復後,有一段時間都不願意再進大叔的家門,怕又被關起來。
第二次,是牠七歲那年夏天,傍晚的時候去車站接下班的村民,被竹葉青咬了。村民說,肥膏走著走著突然擋在他的前面,不讓他前進,然後他就看到在狗的腳邊有一條竹葉青溜走了。
一開始沒發覺狗被咬了,但後來發現牠的左前腳腫起來,走路也一拐一拐的,給牠送食物也不吃。
晚上我不在村裡,接到村民的電話連忙趕回去,在計程車上聯絡各大獸醫院,看哪一家有足夠的血清。經此一役我才知道,在香港有足夠血清的獸醫院只有兩間,一是城大動物醫療中心,二是香港専科獸醫醫院,但兩家都是以天價的醫藥費聞名。
最後我與城大約定了時間,讓他們準備讓四十公斤狗用的血清。回到村子看到肥膏時,牠還拐著腿站了起來,搖晃著尾巴歡迎我。
鄰居大叔說腫的範圍越來越大,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打電話給我,還一邊跟我道歉說打擾我工作了。我一邊聽著,一邊手機聯絡網約車,要把狗送到醫院去。
四十公斤的狗我背不起來,村民們便幫著我把狗抬到村口的位置,最後鄰居大叔跟我一起送肥膏去醫院。第一次離開村子的牠顯得很緊張,口水順著舌頭不停往下流,我只好跟司機說對不起,連忙用紙巾幫牠擦拭。
在車上,我撫摸著牠短而暗黃的毛髮,想著如果肥膏救回來,我家要不要徹底收養牠呢?限制牠的活動範圍,受傷的機率自然減少。
最後,牠只住院一晚,就恢復了活潑亂蹦的樣子。醫生說牠幸運,要是再晚兩個小時可能會影響凝血功能,屆時就有生命危險了。說起來,護士小姐姐很喜歡牠,她們都說牠是親人又傻氣的胖狗。
回到村子的肥膏安心下來,腿不抖了,也沒有戰戰兢兢的警戒,躲到狗群常待的雜物堆後就熟睡了。我也只好先把狗飯跟藥混在一起,等牠醒來再吃。
村民聽說肥膏回來了,都陸續過來看牠,有送食物來給牠補身子的,也有單純來摸摸牠,安慰牠的。
最後,我家還是沒有收養牠,牠仍舊自由地享受眾人的寵愛。
隨著歲月流逝,牠成為了狗群中年老的狗婆婆。性格沒有多變,還是那麼親人、饞嘴,只是嘴邊的黃毛變白,眼睛漸漸變得渾濁,也變得不愛動了。由一天遊走在三家之間,變成整天只待在鄰居大叔家裡,可能是他家長期有人陪伴牠吧。
在我們眼中,即使牠已經老到完全走不動路,牠還是小時候那隻活潑貪吃的肥膏,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