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世界：道德的荒原還是秩序的重生？

張登及（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2025/ 1/16 中國時報版A10

 英國《金融時報》首席國際事務評論員瑞齊門（Gideon Rachman）13日發表題為「川普恐將把美國變成流氓國家」專文，總結了美國候任總統和包括馬斯克（Elon Musk）等親友，在上任前兩週發出的諸多驚世駭俗之言，認為不可等閒視之。「交易大師」川普是逃避問題的專家、全球右派民粹力量擁有魅力人格（charisma）的典範，爭議性的言行早就罄竹難書。

但過去兩週，這位當代羅馬帝國的奧古斯都（羅馬正皇帝Augustus）與他的凱薩（羅馬副皇帝Caesar）、電動車大亨馬斯克，繼續在全球輿論場大爆走。舉凡不惜武力「收回」巴拿馬運河、丹麥的格陵蘭美國非擁有不可、美國根本不需要加拿大、加拿大併入美國第51州就可以不用付關稅、號召英國人用推特公投讓工黨政府下台等，可以說二戰結束以來，不但是美歐民主國家領袖所不能言，除了恐怖份子首腦，連威權或共黨國家領袖包括金正恩在內，也不敢如此漫天要價。被點名的受害國、還有離任的拜登團隊高官與歐盟歐盟領導人，不知道是習慣了川普膨風，還是已經罹患川普恐懼症，評論都很「冷靜」。但許多西方學者和媒體，則對川普政府不敢恭維，對未來不敢樂觀。

瑞齊門認為，雖然加拿大駐美大使以「川普說笑」解嘲；親川的歐洲右派領袖、義大利總理梅洛妮（Giorgia Meloni）也緩頰說川普不致如此。但川普有可能是認真地要「用實力作交易」，不容一笑置之。何況若干擁護川普的共和黨議員還跟著補槍，說加拿大人和格陵蘭人應該以被兼併為榮。也只有像是加拿大國會綠黨黨魁梅伊（Elizabeth May）這種沒家底的，才敢回敬新羅馬帝國皇帝：「歡迎華盛頓州、奧瑞岡州、加州加入墮胎合法、嚴格管制槍枝的加拿大。」她與川普其實沒想到，以「觀念進步」著稱的加拿大，若真的加入美國，可獲人口比加州還多的60張選舉人票，則川粉將永不偉大矣。

《紐約郵報》（The New York Post）把這一系美國當選團隊沒上任就大談領土擴張的言論，戲稱為「川羅主義」（Donore Doctrine，改自19世紀美國的門羅主義）。雖然瑞齊門還一本正經地警告，巴拿馬或丹麥雖小，歷史上大國對小國領土的覬覦，向來就是大戰的開端。他更提醒，格陵蘭民調顯示，超過82%民眾反對變成美國人；何況如果「川羅主義」乃是實現美國安全的「天賦使命」（manifest mandate），俄國與中國為何就不能也主張自己的勢力範圍？

著名保守派地緣政治學者卡普蘭（Robert Kaplan），最近接受英國自由派媒體《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專訪，也表達了對川普領導國勢下滑的美國的擔憂，認為他是二戰以來總統素質最堪慮者。他認為拜登、老布希素質不錯，歐巴馬平庸，柯林頓與小布希不佳。我們從地產起家的川普感嘆「70年來美國沒有新增地產的投資組合」，到他聲言要將「美國第一高峰應改回為麥金萊峰（Mount. Mckinley）」以紀念吞併關島、夏威夷、波多黎哥的麥金萊總統（歐巴馬時期以阿拉斯加原住名語改回「德納利峰」），可以體會為何卡普蘭說川普欠缺美國偉大的兩大支柱之一：總統直覺（president instinct）。他說川普和團隊不知執政為何物，還把另一支柱—官僚體制詆毀為「深層國家」。殊不知就是深層國家沉默但專業的運轉，才能保證浩繁的日常之外最關鍵的決定留給總統決斷。

不知道是否英雄所見略同？卡普蘭2025年新書定名《荒原：處於永恆危機中的世界》，指出當前全球面臨大國爭鬥、氣候異常、科技巨變將使世界的日常生活與精神世界，都掉入二戰前英國詩人艾略特（Thomas Eliot）所描述的道德墮落與意義幻滅的荒原（Waste Land）。設想以色列外長近日乘勢提出古以色列王國地圖，馬斯克公然支持的德國極右派另類選擇黨聲勢頗盛，確實是百年難見的世紀變局。

至於卡普蘭堅信物極必反，在美、中、俄經濟都走下坡時，美國的元氣最足，仍能使傳統秩序復興，恐是他心中荒原的一線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