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再開刀醫生說能夠活下去的時間,
長則五六年短則幾個月。
你在席中突然開口說道,
過幾天便要「開庭」聽判。
有人發話要你想開一點,
這是束手無策之餘的安慰嗎?
我與其他人選擇了沉默不語。
---說真的,我想的很開啦,一點也不煩惱。
仰頭又灌了半杯紅露,真是捨命拚酒,
我笑說有改善了,之前可都是高粱的
。一樣的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只是早已骨瘦如柴的你,是醉了還是累了?神情落寞地閉目養神。
這當中數我與你交情最深,尤其是在你車禍斷臂之後,彼此如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浪跡江湖,無酒不歡無酒不醉,不醉不眠喝遍多少心照不宣的悽愴與壯懷未酬的不甘
心,那些年我們不到三十,卻已視死如歸。
也許該如昔般的多陪陪你,何況看似時日無多,但在看破生死之後已不再多情,你
既已預知生命何時終點,自是會好好預備,何必行前打擾,生死兩渺茫,一期一會,
芸芸眾生有緣無緣,總是一體。
休假所以賴床了一會兒,但還是在六點前起床,天濛濛亮,喝杯咖啡看完報紙之後呢?
時間不會被人浪費,只是一直被人忽視,無所事事讓人恐慌於一寸光陰一寸金傳統教誨
道德感的壓力與束縛,但處於無限的時光與空間裡的微塵細沙一如人身,
又讓我浮躁的心回歸平靜。
這也是昨夜予你不再多言的緣故,不要留情於世,留戀於世,更不要執著於一身所有。
午餐懶的煮了,兩個麵包也可一頓飽,肚子誠如慾望總是會再餓的,
吃飯本來就是日復一日的麻煩事。
時間一直在把所有一切變成往事變成歷史變成塵埃變成虛無,苦又如何樂又如何,
成又如何敗又如何,榮又如何枯又如何,何須史冊留名,留名的又到哪兒去了呢?
走過的路,何曾留下足跡,縱是令人懷念的,今又與其何干。
秋天的海頗有浮動,風族大手拉小手一同去郊遊,逛到這偏僻的小村落,
也招引候鳥似的衝浪客,三五成群倒像是漂浮在湧伏浪間點點逐食的水鴨。
堤岸上青梅竹馬的阿雄正靠著海堤欄杆望著龜山島前消波塊旁的那一群逐浪之客,
他少小離家在北都的電鍍廠從學徒做到老師傅,收入頗豐也風光過,
更娶得嬌妻生兒育女建置令人艷羨出外打拼的典範。
直到環保課題一開展,重汙染的電鍍廠首當其衝,不得不歇業,在此重挫之下,
妻離子散了,夫妻本是同命鳥,少了金錢便分飛,他孑然一身回歸故里,
從此開始流落全國各工地做粗工維生,直到秋冬之交才回來應赴鰻魚苗季的捕撈。
將機車熄火想與他聊聊,卻不知要說什麼好,我口拙詞窮的只說了一句:回來了喔!
而他曾經叱吒海面上粗獷豪邁的大哥,今已白髮蒼蒼在一旁冷冷對望。我意興一失,
便在堤道路頭處,左轉下坡滑過他家的老宅院,帝君廟埕,又窩藏入室。
古早的場景氛圍好像一直在傳遞,彷彿從往昔幾位粗衫布衣、珠光寶氣、華麗旗袍的姑
婆身上,已忘記稱謂的故鄰廟公,一些土角厝茅屋瓦房裡所散發出幽微樸拙的氣質,
及在貧苦無奈中妥協或忍氣吞聲堅毅的卑微裡,仍有一道曙光從大灶下柴火興旺的蒸籠
裡透過騰騰氤氳,夾帶著於生活上苦熬出香味而煥發異常的燦爛,且使人莫名的振奮。
2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