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不到,月娘便迫不及待露出半顆蛋黃似的笑臉,夕陽知趣的也漸漸收起一日的鋒芒,
正悄悄的歸隱山林。
相隔一夜的淒風苦雨,
久違的太陽蹦出一早的金光強強滾瑞氣千條,
尚不得眷顧的水泥地上還積水著,
鮮苔綠意盎然交錯於如為縱谷的裂縫,
滿樹枝葉珠圓玉潤的頷首低垂,
稍一觸及便似撩到傷心處般的簌簌淚雙滾。
過了午,索性拿把椅子端坐日下,捲起褲管衣袖算是半套的日光浴,靜思禱唸其間,
無風枝搖動,無雨落地聲,看鳥兒嬉逐,
聽籽落尋根,嗅光和潔氣,嚐浮游幽香,
捨萬般欲想,清至透凡憂,淨至澈塵埃。
幸福是什麼?成就是什麼?當我無心去求之時,便如實的自然而然,
有時連自己也不覺察,於是我就這樣在庭院裡度過一下午,直到月娘探頭相望。
大姊來電說外甥女送了兩件發熱衣要我去拿,過幾天會到7度好保暖。姊夫去散步,
她腿骨不好一直在吃止痛,大嫂也是,已經去住院好幾天了。
年節將至,連店面共三樓她說想起了打掃就頭痛,心有餘力不足啊,請人打掃嘛,
你姊夫又不喜歡外人來。
---這厝呀,也該放下心來,得過且過,我現在也認份了,力之所及能打掃多少算多少,
不再勉強非得徹頭徹尾清潔一番不可,等我們走了,還要操這個心嗎?
我算是語重心長了。
---也是啦,我也希望能跟父親一樣的說走就走,沒有身苦病痛的折磨。
阿母過身了後,就變成了一人一家代,沒什麼特殊的緣由也就少有往來,
當然手足之情依然,但各有家族中的雜瑣事要打理。這一聊已近黃昏,還
得去買個便當給妻,雖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題,能有個說處也是好的。
當年窮啊!母親常掛在嘴邊說的就是窮到快要給鬼抓去。
大姊小學一畢業,雖然成績優異,就被送到基隆布莊學做店員,
大哥也是小學沒畢業就上了漁船當個小伙夫,於遠洋漂浪,
二姊從小就給大姑姑領養去了(父親住院時,阿母情非得已迫於無奈),
二哥在國中年紀也去了台北當學徒,三哥立志要做行船人,就讀水產職校輪機科,
畢業後才發現有色盲,根本上不了商船,小妹國小畢業就在家裡做代工糊金銀紙上的錫
箔、剪布輪......雖是七個兄弟姊妹,除了小妹與我,各自飄零,
不知有多少辛酸的雛淚不敢予人知,也讓我與他(她)們相聚時光屈指可數,也很模糊。
等我上了國小之後,大姊憑媒妁之言嫁去繁華的鎮上,與娘家相距只是半公里路,
二哥異鄉打拼多年後也帶著二嫂返鄉立地拓根從頭奮鬥起,三哥也認份的與父親同在海
面上拚風拚湧,二姊嫁了個樸實的尪婿也會常回來探望,而小妹遠嫁到彰化卻遇人不
淑,大哥雖然在基隆港雖當上了船長,也被父親召回,掌舵自家的漁船。
婚前的那些年是我一生最是歡樂的時光,因著魩仔魚擺脫了貧窮,兄姊各自成家立業安
穩之後,便圍攏聚集在勞苦功高的舊厝及後建的新家,對著父母親殷勤的噓寒問暖與陪
伴,想方設法博得老人家的歡心。
直到15年前父親驟然往生,阿母就開始了一身病痛的折磨,衰了頹了失智了癱了,
三不五時進出醫院,走遍小鎮各科診所,各式各類的藥物中西合璧琳瑯滿目,
國內外看護工分流而至,家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與歡樂,心力交瘁之下只能勸著老人家
念佛,晚年的苦莫過於如此,尚幸,開枝散葉茂盛昌隆而良善,她走的煎熬,
如將畢生奮力做最後的開示,七七如法的護送回向及沐潤親恩,每每思及便熱淚盈眶,
方知死去便是新生,方知看破放下,方知一絲不掛一塵不染。
而今七個兄弟姊妹猶各自守護一個家,質樸而繁衍著子秀孫賢的代代相傳,
如父親的憨厚老實勤奮,像阿母的刻苦耐勞堅毅。
2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