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伴我歸

官呀！永遠都是在頂戴下出兩張嘴，上口奉承逢迎，下口吃乾抹淨不吐骨頭，

那頂寶蓋(宀)，吾視之為棺蓋。

每會與之都是單位裡的幹部、承辦人亦為欽點之菁英，唯我是額外的份外的，

雖也是欽點，終非屬其心腹。只因上者好詢之，每每能切中核心，故而破例，

我從未奉承取歡過，她應也心知肚明，只能用之不想「寵」之，如為她的工具人，

沒有情義成份的紙筆公文一般。

這一日之會，當提出問題與解決之道時，眾皆默然長對，目光又無聲悄然的聚焦在我嘴

上，我不再「癡情」也不再「愚昧」，大家不是都沉默不語嗎？汝等菁英份子。

輕鬆點，快意些，夕陽伴我歸在秋野的禾道旁，是要抓泥鰍還是去尋那蝸牛與黃鸝鳥或

者是蘭花草？走在鐵路旁，芒花掃白，總歸是秋天，而大江東去滔滔，歲月靜好。

總算集合了兄弟姐妹們的戶籍謄本，好像大賣場的集點活動，集滿了便可換取商品，

而我們集滿便可「換」領母親的遺產繼承。

首先得以除戶證明方能取得財產清冊，再來就是繁雜的完稅證明。

電詢了兩次，唯恐掛萬漏一又得跑一趟，如缺了臨門一腳令人扼腕。

果然，說要健保卡。我說我昨天才打電話來問，承辦只說帶身分證即可了呀！

就是要健保卡，否則就得一筆一筆的手寫，還好，不是死當也不用重考，手抄本雖費時

費力倒也簡單。七人的個資，母親也無不動產，國稅局一向與我這升斗小民毫無交集聯

集，來前還探聽了路途，與我主觀認定的位址有所差距，幸好問了方一次到位，

人啊還是不要太鐵齒自以為是的好，免得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自討苦吃。

一下午的假，刻意避開颱風外圍可能來擾，秋陽看似炙豔，卻是涼爽怡人，

一路從省道入市區至此，大廳中多功能櫃台的承辦小姐一臉冰霜面無表情，

像機器人作業，我明知故問詢之下一關呢？

伊人纖手一指樓上。9號櫃台脂粉亮麗嬌聲燕語，10號櫃台素妝淡顏嗓音低沉，

與我比之俱為輕齡倩女。

10號：你家有人過世了喔？

開門見山。

 面對「公僕」一向卑躬屈膝委婉客氣，雖有點錯愕，但抬頭一看標示牌上的業務之一：

遺產稅……須直白處就無需矯飾。

她算不上美，可是幹練，且熟悉你可能會寫錯之處，適時貼心的予以導正

，使人不會有壓迫感，雖然我一再「致歉」花費了您那麼多辦公時間。

外在的美如若心不美，極可能成為敗絮，

或者也有可能是一個機構的制度把美的人俗化了。

淡雅的10號把文件交給豔麗的9號(看她的姓氏昨天的電話應是她接的)審核，

我便退坐候著。

不時有熟客偕犬來訪，她便與之聊著花枝亂顫，小狗也親暱的尋著「阿姨」撒嬌，

一長排的櫃台空盪盪的，顯得座東朝西的大廳份外索然，落地窗外的秋陽正盛，

像是金針花海般。

父母白手起家，一生克勤克儉，只是討海，只是做雜工，母親更甚，養豬賣菜做小工織網炒花生賣菜賣魚，甚至「盜」防風林葉為柴薪，還出租了厝房當「賭場」被抓去看守

所過了一夜差點吃上官司，為了養育這四男三女而搏命。

父親走的俐落毫不拖泥帶水，如他憨厚的性格，而母親七八年來病痛不斷，

斷指傷骨裝假牙暈眩失智…無一日安康。

在一生一世的加減之後竟有豐餘。

---先生，好了，你過來簽名好嗎？

她遞來一張A4大小蓋有官印的完稅證明。

---拿這張，就可以到任何金融機構領出遺產囉。

這是第一關，總算啟動也過關了。

我鬆了口氣，這也是喪中之部分事，也是母親之事，兒孫之事，當盼且盡力完成圓滿。

當優雅低沉的10號與我說：收養的沒有繼承權，所以這一欄要刪掉。

這一道立可白塗抹加上我蓋的章，並不能抹滅血濃於水的情份。而人生到了終點，

能兜攏多少情份圍繞呢？至少圖個含笑而去。

母親或許已在另個時空，能有交集的是生前，死後僅餘生者之緬懷，

她只是先行者而已！

馳行於秋陽燦爛裡，雖已完成繁瑣任務，卻非是班師回朝之將，

望穿雲空彷彿母親在其間悠然稱許，迎著乖兒子放學下課回家。

千古幾多英雄浪淘盡？凡夫四季風雲俗子戲；情有悲歡離合，意有千折百轉，

身化歸四大，青山綠水常流。

20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