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11-現在不做更待何時

從對馬回來已經又過了幾天，這幾天民宿還是都沒有其他客人，我也很習慣地跟著小天使到處走走。

在對馬的那個晚上，散步到幾點我不確定，沒有帶手錶沒有帶手機更不會觀星，街上靜悄悄的沒有人，只有幾隻小貓會警覺地豎起寒毛等待我們經過他們眼前。

沒什麼路燈與光害，只有滿天對著我們眨眼的小星星盡收眼底。

回到房間門口互道晚安時，才驚覺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已經緊緊牽著她的手，這是什麽自然而然的發展？而她似乎覺得這沒什麼，只是朋友之間友好的接觸。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朋友之間的友好表示。

我承認我很老派很傳統，我對於所有交換體液的親密接觸，都是建立在喜歡的心意基礎上才會發生。雖然不是交換體液，但自然而然地牽手是從沒有過的發展，從來沒有。

所以我喜歡她？才會下意識的對她邀約？甚至牽她的手？因為身體是誠實的？我的身體有這麼誠實嗎？在接近原始的地方待久了，就會慢慢找回最原始的獸性？

我知道她很特別。我不喜歡跟別人有太深入的認識，維持表面的點頭之交就可以了。但我卻主動跟她說了很多；被視為禁忌的家裡的事，還有跟那個人吃宵夜的事，那是連那群兄弟都不知道的秘密。

但可以把那種信任當作是愛情嗎？

幾天下來，有時候她會帶我去採買，附近都是傳統的雜貨店鋪，還會在門上掛上風鈴的那種，這些有點年紀的大哥大姐們，總是掛著爽朗的笑容，小天使也會跟他們聊上幾句，她那開懷大笑的模樣，跟這個畫面印在我腦海裡，成為一串音符滑過。

我們去了廢棄電影院，曾經的一場大火，讓電影院只剩下稍微看得出來的招牌；明明是她帶我去，卻因為現場太過陰森的氣氛，才待了十分鐘就離開了。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這個小小的島嶼，跟台灣到處有廟宇一樣，這裡非常多的神社，什麼都可以放在心裡膜拜，把大自然所有物都視為神明的一環，對所有物都抱持著尊敬的心意，這樣的想法對我來說很棒。

陽光直接灑落在『松永紀念館』這幾個字掛著的車廂。

她停好車以後，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是室外行程。雖然說我也很習慣了，即使不戴墨鏡，也不會覺得刺眼，更不會覺得腳邊的泥地快要坍塌，吸收點維生素Ｄ是很不錯的事。

穿過中堂來到紀念館館內，除了剛剛在庭園遇到了一對西洋臉孔的中年情侶，還有幾個滿頭白髮的老爺爺在聊天，一眼可以看到盡頭的館內沒有其他遊客，只有我們兩個。

我們，又出現了。

種種的跡象證實現在已經陷入那陣愛情的狂風之中，來得又急又快，就怕也會又急又快的消失。

聽到傳來微弱的震動聲響，手機沒帶出門，所以是小天使的電話。

她看了一眼，瞬間眼神閃過一絲微妙。「喂。」

我識相地往前一步站在說明招牌前面，認著的看著這些漢字與日文交錯的招牌，所有思緒卻不由自主的集中在她的談話內容。

談話內容大多是『對啊、好啊、你決定就好、沒問題、都可以』

詭異的是，雖然知道她有文靜的一面，但此刻的她也文靜過頭了吧！像是應聲蟲般、溫馴到有點無趣？

掛上電話後，她立刻回到我身邊，恢復正常的口氣，還好。「是那個人嗎？讓妳逃到這裡的人？」

「聽得出來？」她驚訝表示。

「很明顯。他打來幹嘛？」話才出口就覺得不妙，怎麼會脫口而出心裡的疑問呢。

「嗯…就是說一些小孩的事情，還有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她的語氣平穩，情緒似乎沒有因為對方而有任何的波瀾。就一個觀察者而言，她現在並沒有太鍾情於那名男子。

「你們平常對話都這樣嗎？不覺得很假？」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怔怔地看著我。「欸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但我覺得我還蠻誠懇的啊。」

「妳明明是很有想法的人，一直在那邊對啊好啊，聽妳剛剛的語氣我整個黑人問號。」真是夠了，我幹嘛對她的行為指指點點下指導棋？

「會嗎？」她露出一個傻呼呼的笑容，看來她不否認我對她的了解與評語。「可能習慣了吧，不想反駁他的話。」

「這樣也可以？這關係有點不健康。」

「這就是我想離開的原因啊。」

「是該離開所有會內耗的關係。」彷彿是講給自己聽的一樣。

「生活已經夠累了，談戀愛就是要開心。」

我們幾乎同時脫口而出這句話，一字不差。

下一秒相視而笑，就是這樣的巧合，浪漫的解釋為命中註定的另一半。如果我是浪漫的人的話。

指着眼前的招牌問她。「這個在說什麼？」

她立刻換上一臉認真的模樣，解釋這個出生在這名不經傳的小小離島，名叫松永安左衛門，畢生致力於電力普及、為日本的經濟有不少貢獻的男人，這個紀念館有他的照片與事蹟，過去的努力與成就成為日本歷史的一頁。

跟著景點介紹的看板上解說，讀著讀著，像是發現深海寶藏似的帶著一種興奮的微笑喊著我。

「誒誒誒這裡的日文寫著『現在不做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不做誰能做？』，有沒有很熟悉的感覺，完全就是你們會說的話！」

我跟著她盯著那塊看板，這舉動下一秒就讓自己覺得多餘而愚蠢，我就看不懂日文是看個什麼勁。

忍不住轉向她盯著，不對，是瞪著。「妳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啊？每次都誒誒誒，我算高個子吧！」

這個提問讓她低下了頭，下意識的舉動讓我懷疑根本就猜中，她只是認得我這張臉。

「當然知道啊，只是不想叫。」她微微把視線往上看著我。「說出關鍵字，你不就又要離開了？我才不要。」

言畢，她帶點不悅地往下一個展示圖片移動，是一系列介紹這個左衛門的文字。一臉正經八百的左衛門，彷彿鄙視著我們這些浪費光陰的人。

她的理由認真讓我覺得可愛。

回頭看到我失守的嘴角上揚，她一臉疑惑。

「我不是說了這裡很棒嗎？我要在這裡渡假。」我確信著。

還以為這麼回答很帥氣一定會讓她感動，但是她的反應出乎意料，流露出任性小孩我不要的眼神。「就是不想叫你的名字。」

「為什麼？欸欸欸會比較好聽嗎？」繼續追問著原因，我也是任性的人，越說不要，我就偏要。

她突然又湊到我眼前，想起什麼似的興奮的喊著。「欸還是我可以叫你綽號嗎？人言人。」

再次被她這種摸不著頭緒的無釐頭發言感到滿頭問號。「什麼東西？什麼人？」那個什麼人的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人言人，跟你的名字完全搭不上，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在叫你，只有你知道。」為什麼還一臉得意的模樣？

總括一句是不想跟別人一樣，可以接受想獨佔我的想法。「呃請問這個不是這麼好聽的名字的發想概念是？」

她退回到我身邊，對於我沒有立刻拒絕的反應似乎還蠻滿意，帶著笑容解釋著。「人說出口的話會一個傳一個蔓延開來，而你總是想把善良的意念用音樂用言語一個一個傳下去，大概是這個意思。」

這個解釋雖然有點牽強，但似乎也不是這麼讓人排斥？仔細想想，應該也沒什麼機會可以叫我的名字吧。

掛上我的招牌酒窩，給她一個粉絲都說帥的笑容。「那妳呢？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認真的翻找著回憶小抽屜，我有多久沒有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問對方名字？不對，我有多久沒有因為公事以外，認識全新的朋友？

她再次出乎我意料之外，非但沒有臣服於我的笑容，還露出一個很邪惡的表情。「我是小天使。」

「不要裝可愛，已經是孩子的媽了。」

這句話招來她委屈的眼神，嘴裡碎念著。「明明就是你說的。」

是真的可愛，不需要裝。但是我不會跟妳說。我心裡這麼想的。

再次露出個禮貌大哥哥的微笑，謙卑著問著。「那...請問小天使妳的本名是？」

「五口言。」

理智線再次斷裂，忍不住衝過去環扣她的脖子給她一個殺手鐧。「找死是不是！什麼言？給妳幾分顏色就想開染坊是吧！」

她被扣得哈哈大笑，是開懷大笑的那種。「你真的很幼稚耶！」

「妳才幼稚！快說！叫什麼名字！」顧不了顏面，只想給她好看，就說了我也很任性。

她邊大笑邊想掙脫，卻始終在我懷裡離不開。「好啦好啦…我叫小語。五口言的語。」

在腦中搜尋一下那個被拆解的字，啊！「語言的語。小語。」看來她的名字代表了滿滿的故事。「全名是？」

在我鬆開手之後，她轉身背對著我。「不用問啦，不重要。以後不會有聯絡。」

她彷彿說出了禁句一般，衝擊著我一直不想正視的未來。「誒妳這麼覺得嗎？」看著她的背影，為什麼有一種委屈求全的氣息？

「當然啊，你的世界太擁擠。」她再次轉身看著我，搭配著強迫自己上揚的嘴角，很醜。「你這麼忙，哪有時間聯絡。」

的確是如此。我很清楚這幾天就是一個有點長的假期，一個美好的假期，在這裡的一切回憶都會被留在這裡，只有故事會被我帶走。

即便如此，還是會想著，有沒有例外的可能？

「還是可以留下聯絡方式啊...」我看著她的表情，閃過一絲驚訝。

「你這樣說會給我希望耶...然後我就會等著那個永遠不會打來的電話，我才不要變成那種苦苦守候的人。」

「你又知道我不會...」話還沒說完，就被她強硬地打斷。

「誒我想上廁所！」沒等我的回應，她快速地沿著指標往公廁的方向前進。

跟在她的身後，不停猜測她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

是不捨吧？所以才更強顏歡笑的轉移話題。

她衝進女廁後，我也轉身進入男廁，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也好奇著眼前這位大哥，你想怎麼做？

為什麼問她名字？還問聯絡方式？你八百年沒問過別人名字了。

『真的不騙你！剛剛看到一個很像李世杰的人，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其他團員！』一個遙遠的聲音傳來，傳到我的耳裡；直到聲音停在廁所門外，聽到中文說著自己的名字立刻每個細胞都警覺起來。

快速躲進去另一間有門的廁所，趕緊上鎖。

『他的社群已經好幾天沒有更新了！說不定真的是他本人！』

『怎麼可能！這裡這麼難到達，他怎麼會一個人來！』另一個男子聽起來不相信女子說的話。

這兩個聲音是標準的台灣腔調，表示不是前幾天的香港人，目前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妙。

該怎麼辦呢？早上出門前還天真的認為，這幾天都沒有被認出來，連口罩都沒帶呢！只有眼鏡跟帽子，怎麼藏著這張明星臉。

等他們離開再出去嗎？小天使應該也有聽到這些談論吧？吼！沒有手機真的很麻煩。呃不對，我也沒有她的聯絡方式。

他們的對話停止一段時間了，外面那個男人真的有夠會摸，上完廁所還不出去是怎樣！？到底進來多久了？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不自覺的焦慮起來。

『誒太郎！還好嗎？肚子痛很不舒服吧！你慢慢上沒關係，我會等你的！』

聽到小天使拉開嗓門的大喊著，不是吧！太郎是誰啊！連妳自己都覺得人言人叫不出口吧！

『妳說中文耶！妳從哪裡來的？』年輕女子興奮的提問。

『呃...台灣！』小天使還真是老實回答。

『我們也是耶！妳在這裡多久了？你剛剛有看到李世杰嗎？阿姨妳知道誰是李世杰嗎？』

靠誰阿姨啊！會不會講話！我在場一定ㄉㄧㄤ爆她。

『喔...是那個樂團主唱嗎？高個子的那個？』小天使故作不熟悉的回答，看她怎麼表演。

『對啊對啊！阿姨妳剛剛有看到嗎？』女子的聲音充滿了期待。

『我剛剛有看到有一個很高的男生在那裡看介紹，不確定是不是妳說的那個，那個人臉圓圓的，這裡還有很多雀斑...』

噗忍不住在心裡鼓掌，小天使真的很會掰耶！

更詭異的是他們就聊了起來？伴隨著失望聲聊起了我？『還以為運氣這麼好竟然可以遇到李世杰本人。』

『就跟妳說了不可能！』終於傳來直男的對話聲。

『阿姨妳朋友還好嗎？他還沒出來耶！』

『沒事，老人家屎尿多！他昨天晚上吃壞東西一直跑廁所拉肚子。』 這些話聽起來很刺耳耶五口言阿姨！『你們快進去參觀吧，我怕他一開門臭死妳們！』

『那我們先進去囉！阿姨再見！』終於送走了。

沒多久外面又恢復一片寂靜。

『人言人可以出來囉！』阿姨再次大喊通關密語。

打開門鎖走出去洗手台洗手。「妳才老人家屎尿多，阿姨！」

「生氣囉！先打發他們走比較重要啊！」她伸長脖子過來偷瞄我一眼。

「我是成熟的大人，怎麼會生氣呢。」關上水龍頭，冷不防的把殘留在手心的水滴甩在她靠近的臉龐。

她被這舉動下意識的閉上眼睛。「誒你忘恩負義。」

「是有仇必報。」我反駁著。

她拭去臉上的水滴，轉身想再往紀念館走去。立刻意識到她想幹嘛，即使知道她只是做做樣子，還是一個箭步上去拉住她。「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小天使妳大人有大量原諒我，趕快帶我離開這裡吧。」

「原諒你！」她故作不悅的瞪了我，畢竟是小天使，不會見死不救的。

她快速帶我離開那個勸大家勇敢嘗試的松永左衛門，駛離紀念館時，後照鏡裡似乎可以看到他正搖旗吶喊著。

『現在不做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