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海風就輕柔地穿過窗縫，屋裡帶進了一點鹹味與涼意。
林亦然醒來的時候，喬安行還沒起床。他側身看著對方，頭髮有些亂，呼吸沉穩，手臂還自然地搭在他腰際。
身體之間沒什麼距離，昨夜的餘溫仍在被窩裡打轉，一寸一寸慢慢地滲進他的神經。他不太敢動，怕驚動了什麼，也怕自己一動，就把這種難得的安定感給打碎了。
過了幾分鐘，他才輕輕側過身，額頭貼向喬安行的肩，感受那人身上混合著陽光與香氣的體溫。
對方微微動了動，喉間發出一聲含糊的低語，沒睜眼，手卻下意識收緊，把林亦然的腰抱得更緊些。林亦然有些被箝制地動不了，只好皺著眉輕聲呼吸，卻也沒真的抗拒。
窗外的浪聲斷斷續續像輕聲的安撫，屋裡除了呼吸聲，什麼都沒有。
他甚至有點想，就這樣再睡過去也好。
可終究還是被鬧鐘的震動提醒了現實。
喬安行醒來後慵懶地吻了吻林亦然的額角，沒說話，只輕輕拍了拍他背，像哄小孩那樣。
林亦然睜眼，盯了他兩秒後撇過臉，然後小聲地說了一句：「你靠太近了。」
喬安行只笑，也沒離開。
兩人在被窩裡糾纏了十來分鐘才起身換衣，林亦然走進浴室時還紅著耳根，但沒再多抗議什麼。
早餐在海邊一間不起眼的小店解決，喬安行熟門熟路地點了兩份乾麵和一碗魚丸湯。林亦然一邊吃，一邊看他跟老闆娘閒聊，對方問他：「這次帶朋友來啊？」
喬安行嗯了一聲沒細講，只轉頭看了林亦然一眼，笑意未說破。
林亦然沒插話，只是把湯喝完，卻心裡微妙地泛起點情緒。他知道這裡是喬安行生活記憶的一部分，而自己像是第一次真正被牽進對方的「過去」裡，那感覺……不算不好，卻也不太輕鬆。
回程途中，他們在山腳下的觀光商圈停車休息。喬安行去買水，林亦然留在車上滑手機，翻著限時動態，幾個朋友已經留言問：「你去哪裡玩？誰拍的？」
他點開昨天那張標註喬安行的照片看了一眼，沒刪，也沒關掉標記，只是放下手機時，心跳比想像中還快了一點。
喬安行回來時，一手拿著兩瓶氣泡水，另一手比劃著跟身旁一個人聊著天。
是個男生，穿著白T和寬鬆短褲，腳踩人字拖，看起來比喬安行年輕幾歲，講話時眼神亮亮的，語氣也熟稔。
「……你最近都沒回訊欸，我以為你換帳號了。」那人說。
「我懶得用。」喬安行笑著回。
「那你是來出差？還是純放鬆？很難得看到你穿得這麼……旅人樣。」
林亦然從駕駛座看過去，視線與那人對上的一瞬，對方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一抹禮貌的笑。
「啊……朋友？」那人問。
「嗯，合租室友。」喬安行語氣自然地應了，並沒有多做介紹。
林亦然嘴角僵了一下，但沒出聲。只是拉開車門，下車時對那人點了點頭。
對方笑著說了句「你們慢走」，然後揮了揮手離開。
喬安行繞到駕駛座發動車，語氣輕描淡寫：「那是我之前一起做活動的場務，認識幾年了，不太常聯絡。」
林亦然點了點頭。
車窗反光裡，他自己的臉顯得平靜，卻也模糊得像罩了一層霧。
他不是不信任喬安行，甚至連「吃醋」都談不上。
只是剛才那個對方說「很難得看到你穿得那麼旅人樣」的時候，讓他不自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參與了喬安行的某個「不常見的一面」。
那樣的自己，好像……也還是特別的，對吧？
可惜對方沒說。
也沒介紹。
林亦然沒出聲，卻下意識把視線轉向窗外，不再與喬安行對望。
喬安行瞄了他一眼，沒立刻開口，只將音樂音量轉小，右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
林亦然沒有抽回，也沒握緊。
只是讓那只手，靜靜包住自己，像一種安靜的提醒。
我們現在的關係，還不夠定義。
但也已經，無法忽視了。
◇
回到台北那天，天氣濕悶，午後甚至飄了場無預警的細雨。
林亦然站在公寓門前，手裡還提著昨晚買的海邊特產，塑膠袋上沾了水珠。他望著門邊盆栽葉片上積的雨水，一時沒動，像是還沒從旅程裡抽身回來。
喬安行從他背後走上來，拉開傘，替他撐住雨。
「你在想什麼？」語氣平常，卻溫柔得不像無事。
林亦然搖搖頭，只說：「腳痠。」
其實並不是。
他只是心裡，有種像剛下機的氣壓不平衡感，一種來自於真空轉入日常的違和。
當電梯門關上，兩人站在熟悉的小空間裡，他的眼神掠過鏡面——反射裡的兩人靠得很近，但彼此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安靜。
那是旅程回來後才有的靜，不是尷尬，也不是疲倦，而是一種正在默默「整理」的寧靜。
當晚，林亦然洗完澡坐在房間地毯上，膝上是筆電，耳邊掛著耳機，畫面上是客戶的插圖需求備註，他卻一行字也沒看進去。
腦中反覆浮現的，是那天遇見的那個年輕人、對方笑著說出的那句「你一個人來啊？」以及喬安行沒多做解釋的平靜反應。
他不是沒想過，那不過是喬安行在配合自己——配合那條尚未說破的界線。
也正因如此，他才越發清楚意識到：這段關係，是倚靠彼此默契勉力維持的平衡。
沒有誰錯，只是還未有人，真的準備好。
他的指尖在鍵盤上停頓了幾秒，然後動作極輕地退出了社群帳號。
不是刪除，也不是逃避，只是一種試圖喘口氣的下意識動作。
而在隔壁，喬安行坐在沙發上，正翻著一本食譜，手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好友簡訊：「你們回來了？你那位室友真低調，我都快誤會你們是曖昧未遂。」
他盯著那句話許久，沒有回。
指節輕敲著手機邊緣，腦中也閃過那些他沒說出口的念頭——他很清楚林亦然不喜歡被逼，不喜歡太快，也不習慣承認自己的情緒。
可是這麼久了，從曖昧到擁抱、從床鋪到旅行，從眼神裡躲避到偶爾主動。他不貪心，只是開始想知道——還需要等多久？
時間不是問題，問題是：這份等待，是在向前，還是在原地繞圈？
深夜，林亦然終於走出房間時，喬安行還坐在沙發上，眼神有些沉，像是剛關掉某段思緒。
林亦然手裡拿著一杯水，走到餐桌邊，喝了一口，然後輕輕開口：「你明天……還有課嗎？」
喬安行抬頭看他，眼神溫和地收了焦距，把那句話當作一道邀請，不再繼續壓抑自己的靠近。
「早上有一堂，下午空著。」
林亦然點點頭，低聲說：「我明天也在家。」
他沒多解釋，但語氣裡少了些疏離，多了點試探。
像是在說——我還在想，我還沒走。
喬安行沒追問，只是起身走向他，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像是習慣性的撫慰，又像在說：我知道你在調適，我等你。
林亦然抿唇沒躲開，只垂下眼，讓那手停留一會。
窗外雨停了，街燈投進來的光剛好灑在兩人之間，如同一場靜靜進行的對話——不靠言語，不靠定義，卻真實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