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火車與擁抱
我坐上第一班能搭上的火車。
人很多，擠得水洩不通。我找不到位置，只好靠在車門邊站著，雙手抱著背包，額頭貼著冷冷的玻璃，眼睛盯著窗外一路倒退的風景。火車從城市駛入鄉野，經過一個又一個我不熟悉的小站，每一站都有人下車，有人上車，但我心裡只想著一件事：
「他們，沒事吧？」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從來沒有一個時刻，讓我這麼深刻地意識到──我還有一個家。我曾經多麼努力想逃離它，現在卻那麼害怕它出事。
列車晃啊晃的，我腦海裡一片片閃過那些記憶：
媽媽說「冰箱裡有妳愛吃的涼麵」時的語氣、
爸爸騎車在小說出租店門口等我時沉默的背影、
還有那句從小被說到大的玩笑話：「語晴是垃圾堆撿回來的啦～」
以前我總覺得那些畫面只是日常的片段，沒什麼意義。
但現在，它們全都像一種重量，壓在我的心上。
火車到站時，我幾乎是第一個跳下車的。拉著背包走過站體長廊時，我的眼神不斷掃過出口，只為了找尋那道熟悉的身影。
然後我看見了他。
爸爸就站在車站門口，穿著他那件舊舊的藍色襯衫，手插口袋，靠在一台灰色的貨車旁邊。臉上沒什麼表情，看到我時也只是點了點頭。
我沒忍住，直接跑過去抱住他。
眼淚根本沒經過大腦的同意，就這樣啪啦啪啦掉下來。
「我真的以為……我好怕……」
我啞著聲音說不出話，話全都卡在喉嚨，只有眼淚不停地掉。
我以為爸爸會像以前那樣說：「妳哭什麼啦，不用這麼誇張。」
但他沒有。
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事了。」
然後，用力地回抱了我。
他抱得很緊，像是怕我散掉。
那不是那種「習慣性安慰」的拍拍，而是一種——「我真的在乎妳」的擁抱。
我從來沒有在他身上感受到這麼明確的情緒。
以前他總是話少、不說愛、只會煮水餃或塞錢給我。
但這一刻，我知道他有在等我、在擔心我、在保護我。
我抱著他，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油煙味和太陽味，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世界雖然會搖晃，會讓人恐懼、讓人無助，但我回來的地方還在。
我的家，還在。
那天回家後，媽媽忙進忙出張羅食物，嘴裡念著「妳這孩子也不打個電話」，姐姐們圍著電視機講地震當時的驚嚇經驗，弟弟則完全無感地打電動說：「你們太誇張了啦，我睡得很好欸。」
我坐在飯桌前，眼淚已經乾了，心裡卻像有人偷偷在裡頭點了一盞燈。
也許，我沒有我想像中那麼不被愛。
也許，他們只是用他們的方法愛我，而我，終於開始能看見那個角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