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化合併先正達、拜耳合併孟山都,全球的農業被大企業控制,即將成為化學工業的一環,是今年全球的大新聞。就在兩大廠合併之時,在義大利北部的杜林(Turin),聚集了來自143個國家的小農、漁民與關心國際糧食政策的世界公民,正進行一場抗議跨國企業合併的活動。
杜林是慢食運動的發源地,目前已有150個國家參與世界慢食組織,鄰國的瑞士也不例外。瑞士義語區的提契諾省(Ticino),語言、文化與義大利緊緊聯繫著,瑞士的慢食運動自然起源於此。
在慢食運動擴大結盟以前,記者兼社會學家卡羅.佩屈尼(Carlo Petrini),早在1986年就開始關注食物工業化的社會現象。他提出的訴求很簡單:人們在飲食上必須注意食物的來源,以及水、空氣、土地是否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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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發現討論這些問題時,必須涉及到環境保護,每個地區不同的自然條件與人文現象,以及交易是否合乎公平正義的原則;於是,慢食運動成了小型農漁牧的結盟,也是對抗財團與跨國公司的共同力量。
慢食組織期望在講究多元化飲食的今日,小規模的農產作為良心飲食的供應者,提倡永續、保護自然。慢食最重要的核心價值,就是回歸自然的生活態度——慢活,讓自然萬物有所喘息,取得平衡。
瑞士非歐盟國家,有一套自己的糧食政策與法規,在面對周圍國家低價食物傾銷時,必須設下更高的安檢關卡。周圍大的糧食國於是批評,認為這是一種保守的自我保護主義,過度保護本土農業品的價格與市場。
瑞士自我保護主義的心態,自古已有;但農業政策實際的做法,則要從第一次世界大戰說起。
歐洲各國當時以為戰爭會在幾個月後就結束,沒想戰火擴及到西歐與南歐,並延燒多年。作為中立國,瑞士必須關閉邊界,不介入任何一方;但不參與任何一邊戰線的瑞士,並非就太平無事。真實的情況是,男人和馬匹必須參與軍隊固守邊防,導致各地農事的勞動人口下降;20世紀初尚未有大型的農業機具,農產量因此下滑;牛奶的價格漲了將近兩倍,製作麵粉的穀物必須配給。
瑞士雖不像參戰國有大量死傷,但糧食不足造成的飢餓與貧窮,是多數人躲不開的宿命。第一次大戰的飢餓經驗,讓多數的人開始思考糧食自主與國防民生之間的關係,自給自足的糧食政策就在看不見天日、情勢所逼的狀況下被迫發展出來了。
多數的通路都會標明農產品的來源,這是對消費者的責任。Photo source : 方常均
瑞士的土地面積只比台灣大一點點,同樣多山、受限於天然環境,使其無法像農業強國可以大面積栽種與發展畜牧,小農、小牧、小漁和小果園的經濟規模是不可迴避的自然結果。這個國家只能在有限的空間中,發展小農經濟。
穀物麵包是瑞士人的主食之一,沒有麵包的日子,對瑞士人來說難以度日;而在一戰中集體餓肚子的經驗,促使瑞士人必須發展對於不同穀物的栽種、收成與儲存的糧食政策。當時的農民透過公投與國會遊說,使國家立法投入更多的經費支持農業,如:怎麼增加栽種與畜牧面積、改良農具、保持農產品價格波動低、改善儲存技術設備等基本的農業技術發展政策。
過去這100年來,農民相互結盟,透過公投參與政策討論與國會遊說,成了推動農業進步的助力,也促使國家投入大量經費於農業發展,以補助支持小農。以農立國的國家政策隨著歷史一路走來,同時也塑造了今日觀光客在瑞士看到的外在景觀:牛羊成群的山坡、向陽坡小經濟區域的葡萄藤架、丘陵地成片的蘋果園等等,農牧並存於現代社會的和諧景象。
瑞士的葡萄酒市場以內銷為主,在法語區的葡萄園甚至列入世界教科文組織的保護項目,是不停生產運作的活古蹟。Photo source : 方常均
在美麗景觀背後,外人不知的是瑞士的農民有強而有力的聯盟、成效突出的國會遊說,親農的政治人物合力推動利農政策;這一切促使國家挹注大筆補助,使得瑞士農業在工商就業市場的排擠下,還能保持一定人口生產農漁牧等基礎民生必需品。
農業大國產品的低價傾銷是全球化的現象之一,瑞士也同樣必須面對外來產品的競爭壓力。削價競爭的市場操作模式,絕對不是小區域農作有辦法取勝的;因此,一再強調品質優良就成了國產品的最大口號。
這十年來,在農業產銷的手法上,各級通路都以在地小農與永續發展為主打,慢活形式的飲食消費儼然成為了一種潮流。成為潮流的背後,可看見產官學三者間與產銷通路的合作身影,如設計各式都市民眾可參與的農作活動、有系統的農業講座、超市裡商品廣告強調土地與健康的關聯等等,幾年的持續推動下,良性循環已明顯可見。
蘇黎世市中心每周兩次的農產市集,提供近郊的花卉、蔬菜、肉品與水產。Photo source : 方常均
今年開始,原本主打物美價廉、專門銷售歐盟商品的二線連鎖超市,也開始主張他們推出了瑞士物產的在地新產品,以環保永續為經營目標,在晚間新聞的電視熱門時段大力推銷,扭轉只賣歐盟商品的形象。現在他們賣的魚,是瑞士漁夫用釣竿所釣起來的;賣的起司,是瑞士酪農自家的產品。
在瑞士,大小城市鄉村也有都自己的農產市集,市集裡農產品的價格通常比超市的通路來得高,也以當季的產品居多,然而總有人潮與市場。
逛農產市集,有一點像在台灣逛菜市場的感覺——菜販也會教你如何料理這個菜,也能看到饕客和菜販熟識的問候,並詢問什麼菜何時出來。慢活的理念在市集裡得到了最大的體現,人類世界在急速的進步中,農產市集再度將人與人之間連結,重拾與土地的關聯。在蘇黎世湖畔、每週兩次的農產市場裡,可以買到蘇黎世湖裡新鮮的漁獲、秋季盛產的香菇,或秋季才收成的肉排絕佳搭檔——酸蘋果。
瑞士小農產品。Photo source : 方常均
依山傍水之間,享受自然,也同時享有科技進步的都市生活。人,又再度成為自然的一部份。
瑞士的環保團體近年也從人道的角度,提倡小農經濟能減低全球化衝擊:試想,寒帶的瑞士可耕種的時間短,如果100個瑞士人需要吃的食物都從非洲的耕地供應,也就是非洲有一塊地必須出產100個瑞士人的糧食,非洲人出售了土地的耕作力和物產,大面積栽種同一種農產,也就必須減少其他物產的栽種,於是許多植物也就在計劃經濟下慢慢消失絕種了;非洲人拿到了微薄的錢,最後竟是買不到飯吃的處境。
瑞士環團最常拿出來說的例子,即是瑞士知名的巧克力工業。根據瑞士巧克力協會2015年的資料,每一個瑞士人消費的巧克力製品高達11.1公斤,位居世界第二;瑞士進口海關數據也顯示,2000年到2015年的可可豆進口量從21989公噸提高到43186.68公噸,成長了兩倍。但事實上,瑞士的天然條件是連一顆巧克力豆都無法生長的,撐起這個強大食品工業的基礎,都得仰賴熱帶國家的氣候與土壤,還有這些國家無數勞動力的投入。
瑞士人的生活中,巧克力無所不在。 Photo source : 方常均
瑞士海外市場的銷售量,比本土的工廠與市場規模超出數倍,巨大的巧克力工業背後暗藏的商業考量就不是如此甜美了。全球化的農業市場,糧食的栽種與買賣充滿了各式的算計,買方吃的食物極有可能是道德上備受爭議的農產品。
這樣道德理性的呼喊,20幾年來喚起了許多人的環保意識與動保意識,於是有機產品和素食餐廳客群大增,連豆腐的市場都有日漸茁壯之勢。減少海外輸入,增加當地農產消費,保存物種的多樣性,也就成了環保團體近年很大的訴求。
基改食品在瑞士是全面禁止的,基改農作的栽培也只能在科學上被使用,不能擴及民生需要。慢食組織創辦人Carlo Petrini認為慢活的態度,是對抗基改農作最好的辦法。每一個人了解自身土地的資源與限制,發展當地特色的農漁牧,支持當地小農,了解人與土地的關係,才能減少財團對個體生活的控制;也才能在失速的科技發展中,勒緊即將脫韁的野馬。
比起周邊的大國,瑞士的制度與生活有著自己的特色。農業如何在當今瑞士社會發展下去,我們下回再續。
補充【德語關鍵字】:
封面圖片來源:Slow Food International
編輯: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