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宜珍火山的壯闊風景,可惜越壯闊的風景都要越早起。 抵達峇里島的時候,我已經又餓又累了。前兩天,半夜一點便起床爬宜珍火山熬一整夜看完又折騰了好久,搭車、搭渡輪、搭貨車,幾經轉折終於來到人人心中的度假勝地,我卻毫無到海邊走走的心情,只想飽餐一頓,睡個好覺。 處於再美的風景下,工作是另一回事。畢竟第二天中午我就搭飛機走了,無法倉促轉換成度假模式。 我隨便在巷裡挑了家民宿,有個綠蔭庭院,房間小巧整齊,背包一丟終於可以喘口氣。這時民宿女主人已經湊上來閒聊:「嗨,我們這裡很不錯,你要不要拿個名片?也許明年還會見到你喔!我們這個家在這裡十幾年了,@#$%^^&*(()....」 老實說,她的神情有點瘋,不過我也顧不了那麼多。「我女兒也住這,跟她澳洲丈夫啦,他們就住那間....」她還繼續講,我也只好敷衍著聽,只是我得不斷提醒她,房間裡沒有被子沒有毛巾也沒有衛生紙,每講一次,她才回過神來說:「喔對對對,我這就去拿,那你知道嗎?@##$%^&&...」 明知火山有毒,眾人卻偏偏蜂擁去觀賞,這大概就像愛情一樣吧。 趁她去拿的空檔,我在屋外坐著。一個白人男子也拎著啤酒坐到旁邊:「你剛到啊?來幾天?我呢,一年有三個月在峇里島,太喜歡這邊了,剩下九個月在墨爾本,我是做監視器的......」 原來這位醉醺醺的老兄,就是瘋老闆娘的女婿。「你問我們怎麼認識的?就我2008年來的時候,住這間旅館,啊剛好是你那個房間。到了半夜,她在這裡當清潔工的女兒就摸進了我房裡,笑嘻嘻問我:『我陪你睡好嗎?』就這麼著了,我們去年結了婚,辦了一場盛大的基督教婚禮,為此我還特別先受洗呢。」我想亞當大概跟很多房客重覆了這個故事好幾遍,在這個庭院裡,他既是那對母女的掠奪者,也是大救星,也許因為這樣,他終究是個局外人。 一個峇里島女子半夜爬進澳洲住客的房裡緣定三生,還讓他因此受洗成為基督徒,我覺得實在太神奇了。不是她很有手段,就是真愛總能在最不經意處到來。 「唉唷,你還好意思說!」幫我拿被子的瘋老闆娘在遠處朝女婿呼喊:「以後我還要託你的福,去墨爾本長住呢!」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因為四十歲的女兒終於嫁出去,還是自己有機會移民到澳洲而高興。 峇里島的海灘熱鬧卻又過於觀光,和東南亞其他海灘一樣。 「對呀,我爸媽有個大房子,客房大的不得了,他們很愛這個印尼媳婦喔,也說期待親家母來住。」亞當帶著來自伊甸園般純真的表情說。我心想,事情最好有你想像的這麼簡單,要是親家母一住不走了看你怎辦,當然囉,這是典型亞洲人的思維。對於家庭關係延伸出來的錯綜複雜、得吋進尺、辜負誤判,我們太清楚了。 我問老闆娘,明天可否幫我叫計程車到機場,庭院另一角突然竄出一個短小幹練的女孩,說:「你要去機場?很近,我用機車載你去,只要兩萬盧比,計程車要十萬盧比!」我與米亞立刻握手成交。 之後,只要我們在庭院遇到了,米亞立刻雙眼直視著我說:「明天十一點十分喔,我等你!」她是個積極發動攻勢的女孩,不管在愛情裡或生活都一樣。深夜約十一點時,我坐在庭院上網,一邊打蚊子,剛洗完頭一身肥皂香的米亞,抓起安全帽要出門。「明天,十一點十分喔!」「這麼晚了,你要出去party啊!」「我去酒吧把亞當撈回來,他一定又喝醉了。」米亞笑著,語氣裡沒有怒意,彷彿去領一件乾洗外套回家一樣平常。自己辛苦撈來的老公,可千萬不能在酒吧裡弄丟了他。 我想像米亞在日復一日清潔旅館的生活裡,看到亞當前來投宿,她的眼裡發出了光,主動出擊為自己賺到一張離開瘋母親和灰姑娘人生的機票。她的未來,因為那個決定而從此改寫。而亞當呢,我想他不是太在乎到底娶了誰,澳洲女孩對他來說八成很難搞,他只求午夜夢迴時有個溫柔鄉可依靠,加上能像隻候鳥一樣,半年在澳洲工作,另外半年在峇里島生活,夫復何求呢? 婚姻是什麼?我常在想。婚姻和愛情不見得有百分之百的相連性,很多時候,婚姻是權宜之計,是圖個方便。也許是多個人來分房貸、找個比較對的人來一起生個孩子,或是為人生終老時買個陪伴險。婚姻有更大成分是涉及金錢、現實跟安逸,而不是一直充滿玫瑰色泡泡的。我想,泡泡越少的婚姻,也許越不飄忽,越可以走得更久。 米亞家民宿外的海灘,很快的她就要搬到墨爾本去享受另一個國度的海灘了。 第二天,我跨上米亞機車後座,讓她載我去機場,一路上她在馬路上狂鑽,而我們兩都沒戴安全帽,惹得我一陣緊張。「放心,放心,沒問題的。」她依然剛洗完頭,濕濕的頭髮散發洗髮精的香味拂過我臉上,讓人感覺安心、自由、和煦。下個月她就要和亞當回墨爾本了,可以暫時離開瘋瘋癲顛的母親和幽暗的庭院。「你看,我新買的太陽眼鏡,漂亮吧?可是亞當叫我不要再亂買東西了哈哈哈!」她的英文不是特好,亞當大概一句爪哇話也不會說,那有什麼關係呢?在必要的時候,米亞知道怎麼好好抓住老公,抓住自己的幸福。 至少從旅館到機場的路上,米亞一路都是輕快哼著歌的。懂得賺錢、懂得找老公、又懂得花老公的錢,米亞應該比這台灣島上任何一個人更有資格當駐站兩性作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