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屍報告裡的照片慘不忍賭。不是因為有鮮血淋漓的殘體斷肢──事實上,這具屍體的確讓我聯想到被虐打的阿嘉莎,但被摧殘的程度更甚,紅腫青瘀遍布全身,有幾處看起來骨頭已經斷了。
真正讓我覺得慘不忍睹的是臉。
她的臉被炸爛了。
驗屍報告提到,死者是被勒死的,但凶手在死者斷氣後仍持續虐打,並且使用某種東西毀了死者的臉。警方從傷口採集到的微物跡證,推斷可能是某種爆竹,或者小型的土製炸彈。
究竟要有多大的恨意,才會在對方已死的情況下繼續施暴,甚至想毀了她的臉?
或者,凶手這麼做的原因,是警方曾經公開提過,前四名死者生前曾遭毆打,所以認為自己也得這麼做?
但就算如此,也沒必要刻意炸壞死者的臉。
凶手想讓屍體早點被發現,但不希望死者的身分太快被查出來。
不過,凶手漏了耳朵。
我深吸口氣,找出一張清楚的頭部特寫,一個一個計算死者的耳洞。
右邊十一個。左邊一個。
我發了會兒愣。拿出手機,發簡訊給酒保,請她從阿剛託管的酬勞當中扣除這次駭進警方資料庫的費用。酒保沒有回訊。
又過了半晌,我發簡訊給阿剛。
應該出門吃晚飯,然後到夜店裡去走走,找金毛和猩猩閒扯,或者見見安帛。
不對,安帛說她在家裡陪戴門。
反正做什麼都比我在地下室呆坐來得好。
但我沒什麼力氣起身。
凌晨過後不久,手機響起。
「阿剛在我店裡,」酒保的聲音傳來,「過來一趟吧。」
6.
「他晚上去確認過了,」酒保悄聲對我說,「那是柔伊。」
酒館裡除了阿剛之外,沒有其他客人,酒保已經熄了招牌燈,看來今晚不打算繼續營業。英文老歌的旋律在空氣裡盪著,安迪‧威廉斯的嗓音聽起來有點過份甜膩,阿剛趴在吧檯上,手邊有三分之一瓶野牛草伏特加。
「他今天沒喝海尼根,指定要喝野牛草;」酒保發現我的視線,「這瓶是新開的,他已經喝掉一大半。」
我通知阿剛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八點鐘左右;如果阿剛收到簡訊,馬上到警局確認死者身分,再到酒館來找酒保,那麼他開始喝這瓶伏特加的時間,約莫是九點半到十點之間。
兩個多小時喝掉大半瓶野牛草,難怪醉了。
我想,他很需要喝醉。
阿剛到這城來找妹妹,經由酒保介紹請我協助,我答應了,也收了錢,但找到的是一具被謀殺棄置的屍體。
任務完成了,但我感覺自己什麼忙都沒幫上。
我坐上阿剛旁邊的高腳椅,一隻手輕輕按上阿剛的後頸,拉出夢線。對不起,我在心裡道:我現在能做的,只有這個。
阿剛的夢線糾結得十分厲害,表示他現在正被夢境所擾。我知道如果我把夢線理順,他就可以作個安詳的夢,但阿剛的夢線實在太亂,我沒法子避開酒保的視線單手整理。靈光一閃,我乾脆把另一隻手也放到阿剛頭上。
「你在做什麼?」酒保發現了我的動作,「別吵他。」
「我知道一種按摩法,」我壓低聲音,「可以幫人作好夢。」
「這麼神奇?」酒保半信半疑,「不要吵醒他就好。」
我點點頭。
阿剛的記憶,正透過夢線滲進我的視界。
梳理夢線的時候,除非我特別集中精神,否則是不會讀到記憶的;但現在我只打算理順阿剛的夢線,卻不由自主地讀到部分記憶──我想起抱阿嘉莎去醫院的路上,也出現過類似情況,我閱讀記憶的能力是變強了?還是開始不受控制了?
沒法子思考這個。阿剛的片段記憶正不由分說地撞來。
停屍間慘白的光,覆著柔伊的布已經掀開,露出比照片更不忍卒睹的青腫。阿剛的手撫過柔伊的臉,停在炸裂的傷口上。
類似的傷口,出現在一隻黝黑的手掌上。周圍突然變得潮熱,一個打赤膊的中年男人拿著一段短短的金屬管,正在對阿剛說話。
寒氣倏地圍攏,阿剛的手輕輕點著柔伊的耳廓,緩緩滑過那排耳洞。
我把手收回來。
酒保拿起威士忌杯,對我搖了搖。
我點點頭。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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