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船2018年一月號【我們之間】的概念/編者的話
本期以「我們之間」為發想,寄託理解在似遠又近的世界,邀來神人Soma與大旺首度文字對談,談他們知識含金量滿溢的民族觀察。也寄託理解在又遠似近的移民鄰居,談東南亞,音樂與我們。
大旺:今天要說的主題是「詩歌與音樂」。
Soma:那我來問問看大旺。大旺,你覺得為什麼一開始你會想要聊聊詩歌與音樂呢~?
大旺:頭一個想到的主題。如果要以文字去討論,我可能會從傳說、史詩開始說起。
Soma:例如兩河流域的吉爾伽美什。在吉爾伽美什當中,不只是冒險,也有許多意外十分貼近日常生活的段落,這些段落正如你所說的,是在文字出現之前,就在民間流傳的了。
大旺:楔形文字出現之前的傳說:東京情色派的日文名稱。
Soma:好好玩喔,為什麼東京情色派的標題會援引吉爾伽美什呢?我只知道是 ギルガメッシュないと(東京情色派),但不知道原因。難道是因為裡面的恩奇度(Enkidu)與裸露的女子莎姆哈特(Shamhat)發生關係的緣故嗎?
大旺:用Gi開頭的片假名文字比較有泡沫經濟時代閃閃發光的感覺,六本木拿著羽毛扇在高台上跳舞的OL。
Soma「就是那人!莎姆哈特,裸露胸部吧!展現性別,這樣才能吸引他(恩基度)。他會看見你並走近你,脫去你的衣服,讓他躺在妳身上。」(吉爾伽美什,180-184行)
大旺:Enkidu。
Soma:這兩個意象疊在一起,很快就會覺得像是松本俊男的實驗影像作品。
大旺:或是日本傳說《古事記》裡的〈天之岩戶〉段落。
Soma:或者是這段「故以此吾身之餘處,刺塞汝身之未成處,為完美態而生國土。」(《古事記》)
大旺:後世以復原蘇美語與樂器重現的吉爾伽美什。
Soma:以及馬替奴的吉爾伽美什。
Soma:看到這使用的長頸撥弦樂器,立刻就會想到黑海周邊地區,例如亞美尼亞會使用的Saz (或者比較常有人稱之為Bağlama)。在亞美尼亞,吟遊詩人Ashiq (有許多拼法)會一邊彈奏 Saz一邊吟唱詩歌。這樣一來,果然就到了我們今天的主題哩!
大旺:吟遊詩人需要樂器,沒有的話可能就是擊壤而歌。(註:擊壤為一種古代的遊戲。將一塊鞋狀的木片當靶子,在一段距離之外用另一塊木片對其投擲,打中則獲勝。)
Soma:或者擊節、撃棍、擊鼓。
大旺:日本後來就演變成竹棒。
Soma:我在民間表演中常擊東西的,那協助我進入講述的狀態,如同一把鑰匙。
大旺:梆子、三板、拍子木。
大旺:本來日本的說唱藝人是用這樣的樂器。
Som:說起來,這些打擊樂器,與其說是「確定」詩歌中的節拍,不如說是讓那些本來就有的節拍「顯露」出來。
大旺:這是在導入旋律樂器之前想到的辦法,像民間信仰中的八仙,張果老不是都抱一根竹筒嗎?那個其實是一種樂器。
大旺:左手用響板類拍子,右手打竹筒底端的鼓皮。
Soma:這種打擊樂器給予說唱本身的支持其實很驚人。
大旺:張果老傳說的曲風又稱道情,左手夾竹板,右手打鼓。
大旺:至於Soma剛才提到的節拍,我想到的其實還是阿依努民俗學家萱野茂(1926-2006) ,他就這樣坐在爐邊敲著火鉗唱起來。
Soma:(插話一下,其實我們也要記得張果老是「倒騎驢」,驢蹄聲乃是對於該打擊的一種暗示)在吟唱神謠的時候,就是這樣。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我曾經用過木湯匙。
大旺:但是一樣是突厥語系的吉爾吉斯,有一定的節奏。
Soma:是的,有些還會擊掌。這個是《瑪納斯》八部裡面的第一部。
大旺:吉爾吉斯一開始沒有文字,跟阿依努一樣。
Soma:是的,是後來才創的。
大旺:只能一代一代嚴格口傳。
Soma:對,憑藉著十分嚴格的傳承,一句不漏的背下來。題外話,先前吉爾吉斯就出了個神童,四歲背誦瑪納斯。可以發現在比較激烈的段落,表演者會自然地調整音調高低,速度的快慢,並且在大動作的帥氣瞬間交錯擊掌。
大旺:出神狀態,歐亞大陸深處的薩滿。
Soma:是的,其實身體透明的話,這些長篇敘事詩會「自行通過身體」,並不是用背的。
「只要我朗聲唱
大家就心情舒暢
哪一半實
哪一半虛
反正也沒人瞧見
只要皎潔的月在天上
就不用管是圓還缺
只要唱
我就激情
聽者心裡也澎湃」
(《瑪納斯》第一部,10-19行)
大旺:要有共鳴。
Soma 是的,在現場表演時,觀眾的注意力,以及內心的種種「在場參與」的想法,會給予講述者很大的支持 (我一直講是的是的,搞得我好像那個銜牙籤的塑膠鳥)。說起來,鳥在詩歌當中好常出現。
大旺:通風報信的。
Soma:而且又帶有「歌喉」。
大旺:我們在中小學吹的直笛,英文叫做recorder,意思就是模仿鳥叫。後來義大利作曲家雷史畢基直接在他的管弦樂作品〈羅馬之松〉使用了預錄的夜鶯叫聲。
Soma:我很快地想到這個。
大旺:更不用說巴黎音樂院教授梅湘以各種樂器模仿鳥叫聲了,直笛好學好吹,但不表示直笛的音樂就很笨。
Soma:是的,我們一定要記得這是一個多重要的樂器。以前我有練過一段時間的韓德爾(Handel)為recorder 的奏鳴曲。
大旺:不要以為笛子都是好吹的。
大旺:伊朗的Ney就很難吹。這種無簧笛類,比較好吹的只有羅馬尼亞的排笛了。
Soma看到Ney就會想到這個笛子哩,Luigi Lai吹奏的Launeddas。
大旺:看起來像是印度蛇笛或風笛那種需要大量送氣的樂器。
Soma:是的,所以他的循環送氣做得十分完美,他把臉頰變得像羊皮袋那樣了。
大旺:而且差不多37秒左右出現了瑞典樂器Nyckelharpa,IKEA沒賣。
Soma: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一個同樣家族的樂器對吧!
大旺:我有一台絞弦琴,不過不是很好的款式。好一點的大概貴十倍。台南奇美博物館有一台,類似這種的琴我只敢看看,總之那是一種吟遊詩人會用的樂器。
Soma:吟遊詩人真的是一個奇妙的職業。感覺起來,我們是不是今天稍微用一個吟遊詩人來做小結,下次繼續呢?
大旺:拉遮斯坦流浪樂手。
大旺:我想到的是十二世紀法國不知名吟遊詩人的曲子。
Soma:這是加泰隆尼亞的曲子。
大旺:我一直想找出這首曲子的來源。就像阿根廷探戈國歌〈la cumparsita〉一直存在著一種爭議:烏拉圭人寫的還是阿根廷人寫的?
Soma:這首曲子真的很有名,不過我自己倒是不知道有這樣的爭議,是因為作曲者Rodríguez的從屬國家有爭議嗎?例如說不知道他小時候出生在哪,或者是其實有可能不是他做的之類?
大旺:對。
Soma:喔喔喔!
大旺:眾說紛紜。
Soma:話說回來,若是吟遊詩人,又出生在相當早的年代的話,出生地自然就不容易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了哩。結果我突然想到的是,幼年因為歌聲很美,經常被誘拐的Lassus。
大旺:根本很多人都突然出現突然不見,只留下歌。
Soma:對啊!(但Lassus的出生地是很明確的就是了)畢竟吟遊詩人,就是過著漂泊的生活的。亞美尼亞的民間譚中,講述民間的吟遊詩人本人,偶爾會加入「像我就曾在那場筵席中喝得爛醉哩」這樣的結束語,來表示吟遊詩人乃是漂泊各地,參與了異地冒險的一角,而得以獲得那個故事。然後我們就會想到希臘文的 「Ουκ έμός ο μύθος」(這不是我的故事),是那個人聽來的。
也許下一次,我們就從那個佚名的吟遊詩人的作品,來聊聊西班牙、阿拉伯與中世紀的歐洲的吟遊詩人。
【作者介紹】
Somanana,民間譚講述者。喜歡散步,喜歡樹的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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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旺,先天性表演者,從小對各種聲音敏感。高中時代開始累積大量臥室錄音至今,後來參加世界各地多張實驗音樂或電子音樂合輯,並受邀在一些城市演出。主要創作計畫為「黑狼那卡西」,走小型史詩劇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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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visualhunt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