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前言/小樹 也許沿途風景太過綺麗,怪物船首航至今始終緩慢地航行著。因船長每週六還兼差開飛碟(節目《未來進行式》),最近載到一位復出就賣完兩場小巨蛋,驚動整個業界的「焦不會」,於是問她有無興趣也來搭乘一下怪物船,並請出釀電影的主筆親自招待,結果就誕生了這一篇文采情感與思考深度都爆棚的專訪,善哉善哉。 有個故事是這樣的:老漁夫每天晚上,總要等到華燈初上才出海捕魚,他說比起陽光刺眼,在微弱的月光下,他更能看清楚水裡的動靜。「何況還有滿天的星星,會幫我照亮方向。」——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老漁夫連海裡的星光也給釣了上來,他將它們一顆一顆放回天上,即使這會讓他的工作越來越困難,他也不太在意…… 專訪安溥前,我一如她的千萬個歌迷,知道「張懸」很有想法、擅長表達,面對這個世界以及每一個聽眾,她總是說不停;這同時她又很酷,很符合「文青」所代表的知識份子印象;她四張專輯的風格跨度不小,但比起求新或是探索,那更像是一段建立自我的過程。 然而專訪那天,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緊湊的宣傳行程中抽空的她,一走進錄音室,第一件事就是用百分之百懇切的笑容,握了每個人的手。那之後她坐下來,注意力和雙眼完全盯著我的提問,隨即切入應答模式,我感覺眼前這個恨不得把全世界收到羽翼下保護的人,這一刻,把自己完全交給你了。 專訪這一刻,安溥毫不保留地分享,將自己全交了出去。 2015年初,張懸在《潮水箴言》演唱會後宣佈「退休」,高掛陪伴她多年的藝名。如今經過三年的沈潛(其實是放空),安溥(Anpu)強勢回歸,五月即將登場的全翻唱演唱會《煉雲》兩場共兩萬張票,在開賣的90秒/7分鐘內通通賣光。在最近的各項專訪,她已經多次解釋這次演唱會的理念,而在這之前,她把臉書上三十多萬人追蹤的張懸帳號關閉,未來只透過從官網上訂閱的電子報,對所有歌迷說話。 當初要關臉書,宣傳團隊猶豫了甚久,當我一問,安溥顯然又想要再次澄清:「首先我得要不斷提醒:我的個性是絕不會擬人化這些社群媒體,我沒有把臉書當成敵人或是朋友,這次『退出』也不是要對抗什麼,我只是不希望在生活或工作上,或音樂發佈的循環裡,被一個工具綁架,讓它變成太大的閘口,有機會壟斷資源,或扭曲資訊。」她回想過去每一次發文、直播或自拍,都有種在發表聲明(announcement)的感覺,這並非她的本意,「當announcement這件事太快速,或缺乏潛意識的認知,連帶也會讓工具本身,被消費現象淹沒。」 於是她改用電子報,然而沒有「讚」,難以判斷讀者喜不喜歡,安溥坦言,自己也一度很茫然。「但這份茫然裡,隱約也有著興奮,因為我可以完全免去為了求取認同、而主動餵養某種內容的可能。所以我很高興碰到這一份茫然。」她笑稱這是回歸文字責任制,「我對自己的文字負責,讀者也不用有認同的壓力,可以自由決定要不要閱讀、思考或甚至收藏它。」 與大眾最理想的距離? 然而在我印象裡,安溥是個非常重視「對話」的人。不論是曾主辦數十場公民論壇,或在受訪中屢屢提到觀點的相對性、溝通的重要性,這樣的她,從互動即時的臉書移到單向發聲的電子報,讓我有點困惑之餘,也好奇作為一個創作者/公眾人物,她心目中和歌迷/大眾最理想的距離,以及關係為何? 她聽完,露出笑意的同時換了個放鬆的坐姿,像是終於等到一顆紅中直球,說她想了兩個月要怎麼講這件事:「我自己想到的比喻是——我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依然願意表現你對伴侶或情人的愛,是一件勇敢的事。可如果不論做什麼,都非要到大庭廣眾之下,給所有人看你親你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不可,這就有點多了(笑),因為你其實並不在乎你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你是要把他拉到定點,親給所有人看。」 這點出臉書的一項特質:貼文可以被轉po,或即使是按讚本身,也會讓文章出現在粉絲的其他朋友牆上。於是當張懸對粉絲說話,更大量發生的也許是「非粉絲」看到「張懸在對她的粉絲說話」;若是針對議題發言,那就更像表態了——即使說者無意,但現象已成。這就是安溥所謂的「太像一種聲明」。我們聊到她在電子報曬了和妹妹小女兒的合照,這如果在臉書上,會成為隔天到處被轉po的「新聞」,大家只會注意到這話題正夯(trending),這一則貼文非常「有哏」,結果不但造成討論本身、或訊息接收的麻痺,也擠壓到其他需要仔細閱讀、慢慢溝通的社會性、或知識性話題的空間。 專注聆聽問題,也認真回答問題的安溥。 「所以,如果我把我的聽眾當作一群可敬的對手,一起經歷過多年來我們互相看表演、給予表演的過程,或也許喜歡我的文字和歌詞,我都會覺得其實,我沒有必要在大庭廣眾或眾目睽睽之下,去刻意經營這東西。我也不希望他們覺得,好像需要陪我去營造一些讚,或是造成一個簇擁的現象。我反而想把他們帶到自己的媒體裡面,好好經營,我覺得這樣關係會比較紮實。」 上面這段話,讓我聽得出神。安溥期待的,是和歌迷建立平等的關係,而且只存在無數的一對一之間,不是做給其他人看。截至目前,訂閱電子報的24,000人中,每次開信率約落在13,000~16,000之間(54%~66%),也會有40~70封回信,「看起來很多,但也不過就是16,000人裡的70封。」其中自然有些能夠觸動她,但她就是默默收下,仔細讀,然後一篇一篇電子報繼續好好寫、慢慢寫。 這樣的安溥,讓我覺得她在作減法。我們往往形容道行高的藝術家在創作中學習減法,但安溥是把經營自己、或說經營「自己和群眾的關係」也當成藝術本身了。當水裡的星光越來越少,那些回到天上還願意、還奮力為她照亮前路的,就成為了同伴。 創作的訓練,來自於如何當個好讀者 有趣的是,視歌迷或讀者為同伴,也意味著對他們期待甚高,這般視角,其實來自身為歌迷、書迷的安溥自己——在這次《煉雲》的選曲過程裡,她得從四百首曾經影響她、滋潤她的音樂忍痛取捨,這些都來自她個人、或曾經和他人交錯的生命經驗。我問她如何看待這些精神收藏(collection)?她的回答,不意外地,又是一整套藝術觀: 「我不覺得我是個戀舊的人,但我是一個非常珍惜別人的作品的人。這其實跟我的行業有一點衝突,或一點點諷刺,但我相信一個好的創作者,也必然會在某個面向上,具備一個好讀者的能力。我一直覺得自己對創作的訓練,是來自如何當一個好讀者。」為什麼這會是衝突?「因為我不是藝術家性格的人,我大部分的作品都不是憑著本能或衝動而來,但我看得懂憑著本能與衝動出現的、那些人性衝突,當它表露成為一種藝術形式,我看得懂。而我覺得世界上需要更多看得懂這些東西的人。」 安溥提起她「私底下」最喜歡的作家:來自印度、關懷人權與政治的阿蘭達蒂.洛依,以及身在歐陸、學術濃度極高的安伯托.艾可,甚至是在更小年紀接觸到的傅柯、羅蘭.巴特等等,這些人陪伴她成長,「那是個對話的過程,而不是追隨的過程。這讓我覺得,每個人生命中其實不需要老師,或甚至偶爾也不需要同伴,但是你需要可敬的對手。青春期很苦澀,可敬的對手其實就能夠鼓舞、刺激、溫暖跟啟發你。所以我一直覺得,當一個好讀者是你對一個創作者最好的回應,而不是當他的簇擁者。」 在演唱會《煉雲》上,安溥將唱出來自個人或與他人交錯的生命經驗。 因為簇擁會帶來虛榮,而虛榮造就了大部分藝術家人生顛覆的可能。安溥繼續把話題導回《煉雲》的用意之一:帶領觀眾退後一點,去欣賞藝術本身,「一個很懂愛情的詞曲創作者,不見得是道德上沒有瑕疵的、完美的伴侶——你喜歡這個作者,你也喜歡道德,但他們不必然因為你就需要劃上等號。台灣社會什麼時候才能對這件事——連尊重都不用——有個常態性的理解?」她想藉這場演唱會帶領觀眾,去欣賞那些前輩、同輩創作者在詞曲中裸露出來的本能,那些因為才華或衝動或早熟的心性,在不同階段中書寫的,震撼人心的句子,或福至心靈而作的美妙旋律。「欣賞的過程其實有很多層次,不只是崇拜與追隨。」 聽到這,我發現安溥一再丟出的關鍵字:簇擁、追隨、眾目睽睽以及虛榮,都隱隱在召喚一個概念。我直接問:你是不是有意識在避免「偶像化」?她想想回答:「我並不討厭偶像化,但也沒有贊成偶像化。」因為覺得這是一件可惜的事?「對!當你偶像化一個人,或以為偶像化是投射情感最好的方式,那通常,人類在這個行為上付出的代價,之於物質和金錢,或之於情感和精神,都太可惜了。太太可惜了!」 在她心目中,創作者和欣賞者的理想位階是平等的,不把對方放上神壇,而是試著去理解背後的脈絡與處境——由此,就多了點容許人性缺陷的空間了。「深深的話要淺淺地說/長長的路要揮霍地走/大大的世界要率真地感受/會痛的傷口,要輕輕地揉」——能寫出這樣溫暖的句子的人,也許不少,但能站在欣賞者/對話者/照看者的角度真正實踐它們的,卻不多。我眼前就坐著一個。 於是我試著扮演一個好讀者,請安溥說說過去的四張專輯裡,藉由歌詞透露的、從看待「自己」到漸漸面對「生活」,然後對「社會」的關心,再到書寫「道別」的沿途,每一個階段的意義。她有點意外,但不到半秒已經拉開記憶的深櫃,翻出一張二十年的卷軸,攤開在字句裡: 2006年,張懸的出道專輯《My Life Will...》收錄她13歲到19歲的創作,那些詞曲想表達的自然都是青春期:「在成長過程裡,你唯一可以觀察的對象只有自己,你寫不出任何批評別人、或讚美別人的東西,只能不斷盯著自己的情緒或想法。那是個自我對話的過程,裡面有摸索,有嘗試性的標榜,就是個站上演講台的時候、要努力講出一句你自己很確定的話,那樣的過程(笑)。」 到了第二張《親愛的...我還不知道》(2007),她形容那才是真正的青澀,裡面多數的歌寫於20歲那年,到了22歲全部完成。「裡面連第一張那種純真都很少,很大一部分開始在體驗苦澀。那苦澀還很懵懂,但已經能感覺到情緒的複雜性,不再是青春期那樣快樂就是甜的,不高興就是辣的,它變得有層次了;你開始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麻辣,而麻與辣之間的比例,可以創造出無限組合……」 到了2009年的《城市》,是當時「下定決心要寫」的一張專輯,裡面有她的時代觀,也談城市,是個不斷zoom in和zoom out的過程。「它是一個嘗試,不能說是張完美的作品,但是我在看過那麼多喜歡的文學之後,覺得必須要在流行音樂裡為自己留下一張、嘗試去駕馭這些詞曲的專輯。」 對當時(27歲)的安溥而言,再回頭去寫自己或內心的狀態,已非興趣所在。但同時,在挑戰《城市》中比較文學或哲學命題的過程,那些跟自己的相處,讓安溥開始意識到生命的轉變,除了生而為人「這麼嚴重」的事情之外,還有生為「女兒」和「女人」的身份。「那些拉著你的衣角叫你不要衝那麼快、要你能不能回頭再看一下的東西,變多了。但那些東西不再是阻礙,而是選擇。你有沒有選擇要停下來,陪著拉你衣角的那東西回頭看一下,是什麼事情?」 這段甜甜的比喻,讓我想到過去三年,她把工作放下,想趁著家人都還安好的時候多陪陪他們、跟他們相處,原來那種籽早已種下。這也體現在2012年《神的遊戲》,她開始談緣分與離別,甚至孤獨,那都是創作《城市》那些長時間的獨處,帶給三十歲的她的全新理解。 「所以這四張各自的誕生,都不是為了要回應前面,也不是為了要延續後面。這在流行音樂市場裡應該是難得的,不受前一張的限制,也不被後一張的期待綁架。就是一張一張做,其中的轉變都是自然的,回應了當時的一些動機,完成了那個階段。這是我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很可貴的事。」 不分主流與獨立,調出「混搭」的藝術 我專注聽完這整段,毫無縫隙的縝密回述,眼前儼然是那個從小參加演講比賽的常勝軍安溥,理路清晰,情感的表達真摯。我接著坦承,我一直在她身上讀到某種矛盾,因為能言善道的她,卻說過不喜歡「宣傳」自己。在官網上的這篇訪談,安溥還提到自己很喜歡MC Hotdog的〈差不多先生〉——(Spoiler Alert!這是這次《煉雲》預計的曲目之一,雖然她一直哇哇叫說自己練半天、現在唱起來還是像數來寶……)——那首歌想表達的是怕被「主流」吞噬、被「洗乾淨」的焦慮。但是安溥聽到這,第一次流露出猶豫的神情: 「其實我已經回答過太多次主流跟非主流、獨立與商業的問題,但如果誠實說,我覺得我們都要認真想想到底什麼是主流?或什麼是地下?台灣市場真的太小了,在這麼小、這麼擁擠的環境裡,有誰是真的地下?又有誰是真正主流?」她說從簽約第一張專輯開始,就沒有去想過主流與獨立,她更在乎的其實是「混搭」的藝術: 「大家有沒有想過,我們在大眾市場裡所謂『提醒自己不要去討好』,其實是代表不要(只)安於現行已經被開發的、被證明(商業上)有效的遊戲規則而已,不是要把它當敵人,而必然去對抗它。所謂混搭的藝術,是我相信每個音樂人,或創作者永遠都會渴望、以及要提醒自己去找出某種『配方』——你有沒有可能拿你手上的幾個試管,調出你的配方,那不是為了打敗可口可樂,不是為了什麼而什麼,是更清楚自己擁有的條件,於是加總起來,讓手上的配方變成一個很好的recipe?」 「如果你只是想著主流或獨立,其實都迴避了真正要思考的問題,就是你的獨特性在哪?如果不去迴避,那我們唯一能不被淹沒的方法,就是善用我們在同一個市場裡,主流跟獨立音樂各自的現象/元素,調配自己的配方。如果不去調配而只是想當這個或那個,都會很可惜。」 是否能在獨立/主流中調配出自己的獨特性,或許才是更應該先思考的問題? 進入不吐不快模式的安溥,讓我漸漸明白她對自我的認知,以及創作的定位,是不去在乎分類或歸屬,而是信仰每個人的品味與生命經驗、所釀曬成的獨特風味。到此,我心想可以拿出預先藏好的陷阱題了,我問:你覺得在這個社會、或說市場裡,你可以如此成功的原因是什麼?她毫不思索就反問:「你說的社會是哪一個社會?是護家盟的社會?還是護家盟眼裡那個『主流』的社會?或是草東的聽眾眼裡的當代社會?」 我傻笑,她像是某個開關被打開了:「我剛剛那其實不是回問,而是這真的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從我自己(受到的肯定)我只會覺得,需要(思考)這個面向的人口變多了,或浮上檯面了,但不覺得這代表全部的社會現象。」她接著說起練習已久的幹話,讓我忍不住笑:「不然你把護家盟放在哪?他們都還放在我心裡呢!但你已經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這樣說得過去嗎!蛤?」 安溥邊作勢拍桌邊笑,但順這話題她顯然還有很多心聲:「其實這幾年各式各樣的訴求,不論來自道德或社會功能的討論,都透露出這個社會裡,大家都希望被聆聽和重視,甚至是被當成主流。」她比較意外的是在沒有特別企求的情況下,得到這個90秒賣光,自己的心情其實是「哀矜勿喜」。「所以我想把這個資源,或這一份所謂的成功,盡可能把那個錯愕冷靜下來。」 可以跟兩萬人一起完成什麼? 接下來這段話,她一邊說一邊帶著猶豫和羞歉,而這其實,才是我真正想問的答案: 「我現在意識到的,是既然你『成功』了(赧笑),你要趕快收拾你的錯愕,當一個有風度的成功者。這一刻『風度』對我來說很重要。其中包括:那你要拿這個資源做什麼?給你資源的除了身邊夥伴的努力,還包括正在面對的這些聽眾,那能不能趁這資源充裕的時候,再去做下一件事?」下一件事是指?「比如我們有沒有可能,開發出新的售票觀念或更好的做法?主辦單位跟外界的聯繫,有沒有更友善公平的方式,而不是消費者追殺主辦單位,或主辦單位無視於觀眾——我們如何繼續互相服務,同時也互相挑戰?這是我現在面對所謂的成功,看到的是有兩萬個人在我面前,我們還能一起完成什麼?」 聽到這我終於告訴她:其實你剛剛講的這段話,就是你成功的理由啊。安溥也不禁笑了,說她這陣子親自參與客服,結果也是被罵成臭頭,顯然對方並不知道接電話的是歌手本人:「這很血淋淋啊!我自己下去幫忙回幾個,卻忍不住想:欸你聽我的歌喔?這樣講話的人你聽我的歌喔!我好受打擊啊!」我笑問平常練習的幹話沒派上用場?「沒辦法啊!就只能說:親愛的你冷靜一下,與其你叫我自己好好想想,你自己為什麼不好好想想(激動)!你有沒有去看清楚,你點的是黃牛網站誒!你怎麼要我們負責?你瘋啦!?」(大笑) 越講越嗨的安溥,又瞬切回認真模式:「但這讓我理解到,其實這兩萬個人它不是『你的』兩萬人,是有兩萬個人現在對這東西有興趣,或對你有興趣,但他們不是『你的人』」。她說自己對這樣的關係其實非常疏離,但這疏離本身其實是一份很大的誠意:「我絕不會輕易動用你們去做什麼事,我反而滿腦子在想這兩萬人裡面,可能代表現在音樂消費族群裡的好幾種什麼樣的人?它不再是兩百個、大概都是兩三種性格的人。最近花最多時間在消化的是這個。」 半小時的專訪一晃眼時限已到,面對經紀人的提醒,安溥發出哀嚎,她顯然還有很多話想說,遠超過一篇訪稿能夠承納的。但透過這些,她想表達的是:自己實在沒有感受到所謂成功:「客服把我拉回現實,就是離成功還遠呢!今天如果這兩萬人在各行各業都變成很強悍的、幫每個產業找出新方向新作法的人,我會認為這是成功喔!」(燦笑)——我聽到都傻了,說你的成功根本是救世的理想啊喂!安溥自己也好笑,說不至於是救世,「但是代表你觀念的傳達一定有突破某些結界,那個突破的過程,對我來說就會是成功了。」 如今的安溥,依然在家一篇篇寫著電子報,告訴全世界「你不要再跟人吵架」。她最在意的,仍是如何表達自己、如何「說動」對方,「身為公眾人物,要如何做到不是曲高和寡,又不是無限地討好?那個拿捏我已經學了十年,到現在還在努力。」 「至於票房的成功,或錢這件事,或是觀眾這件事,我當然沒有不喜歡或是排斥,但我的感受還是比較疏離,就是他們不是我的,還不屬於我。或我也不會希望他們只屬於我就好,可能更會抓著這兩萬人說:如果你想來我的演唱會,會不會聽完也想去聽誰誰誰的演唱會?因為正是這些人讓我這麼努力,讓我想把我這種歌手當好。」 「你擁抱的,並不總是也擁抱你,而我想說的:『誰也不可惜』。去揮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我所有的何妨、何必——何其榮幸。」或許生命就是一連串的遇見和抉擇,誰該淡去,誰能留下,怎樣的緣分生成什麼樣的日子、和多少交會?都勉強不來,只能在當下盡情揮霍,同時好好珍惜。而會留下的,難忘的,不想放手的,就會留下來,繼續陪彼此往前。 對了,還要說說老漁夫的故事——許久之後,才有人聽說,老先生把星星撈起來的時候,喜歡聽它們說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被他編成歌謠,傳唱到海底,也迴響到天際,激烈的或惆悵的,或開朗的,一句句拍打著海岸邊。有人說老漁夫是神仙,要把不可能撈完的溺水星星們、通通都救回天上;也有人說,他也曾是天上的星星,因為聽說這顆星球、這片海洋裡有無數的故事正在載浮載沉,努力要活下去,所以特地來聆聽它們。 不論何者,面對這些故事,和其中的何妨、何必,他只覺得每一次的交會,都真的是:何其榮幸。 左至右分別為怪物船主編小樹/安溥/訪問者張硯拓 【作者介紹】 張硯拓,影評人,曾任香港電影節費比西獎評審,經營【時光之硯】部落格及粉絲頁十年,專欄刊於BIOS Monthly、TNL關鍵評論網、SOS Reader網站,亦多次舉辦講座和電影導讀。 信仰:美好的回憶是我的神。 【航向聲源的怪物船】是由小樹掌舵、SOSreader協助推行的線上音樂誌。每月皆有固定專題與不定期邀稿,歡迎你與我們一起搭上這艘船,體驗各種音樂新生態。 【精選文章】 【明日的派對】派對即創造:以廢墟作為場景的集體即興/Vice City、味王 【我們之間】尋找瞪鞋客——老調曲風青年回魂?/Pheebs Hsu 【天然黑】台灣爵士樂海歸青年十帥考/射後不理惠 ※ 一起搭上「航向聲源的怪物船」,靠自己去探索音樂的活路吧! 撰文/張硯拓 攝影/張國耀 編輯/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