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今天去監理所renew駕照,沒想到竟然大排長龍!號碼牌上的預估等待時間為四十五分鐘,幸好我帶了書,我帶了一本隱地先生寫的日記《2002/隱地》。 監理所站滿了人,幾年前還是白人為主的地區,現在人種逐漸複雜,好多種語言在同一個空間穿插。一開始我隨意站著打開書閱讀,旁邊一位太太正在填表格,看見我閱讀,立刻讓出位置,請我把書放在填表格的檯子上。 我說沒關係,她說我拿著鉛筆在劃線,當然要有檯子放書比較方便。當時我劃線的句子是:「一生倒有半生,總是在清理一張桌子。」隱地先生不僅愛書、愛整齊、也愛上美容院修剪自己的頭髮,這麼注重儀容的作家和出版家,真少見! 監理所越來越多人,但沒有人叫我挪開以便他們填表格,都是我自己不好意思,主動挪開。每當我移動,不管旁邊是誰,都微笑充滿善意地說:「不要緊的,妳在讀書,讀書最重要!」 突然覺得,閱讀是如此有尊嚴的一件事啊! 我讀到隱地先生寫現在的人多半不讀書,大多數人不讀書,出版社的景況就很慘,他便有一份無形的壓力:「書店仍然不停地退書回來,已經到了悲壯的局面;而作家又陸續撥電話、寫信來問,要不要接一本他的新作,我內外交煎,已從『愛書的人』,變成『怕書的人』自己想起來有點啼笑皆非。」 這是他十六年前寫的日記,十六年後的現在,出版業的境況應該更糟了!他也提到,教育普及,想出書的人越來越多,但是,讀者呢? 沒有讀者,出書是為了什麼呢?不讀書的「作家」,能寫出什麼好作品呢? 我在監理所讀完一本書,辦好換發駕照的手續,買一個牛角麵包,坐在Mall裡慢慢吃。我像靜物般坐著,回想剛剛書上讀到隱地先生說:「我用思想讓自己繼續站直。」 於是,我扔掉拿麵包的紙巾,背起包包,走向華氏四十五度的戶外停車場…… 5 重讀米飛送我的《人妻日記》,作者是陳雪。我本以為是碎碎念放閃之類的札記,沒想到不是,它沒有那種膚淺的甜度,它是帶著苦的幸福。 近年來,能讓我將眼淚一顆顆滴落在書頁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但陳雪和早餐人的故事讓我很感動,女同志守護失而復得的情感,決定兩個人一起過日子,真的很勇敢! 她說:「曾經有過的艱難、凶險、慌亂、殘酷、困惑,成為這看似簡單幸福的柔光裡,最複雜也最堅實的景深。」 她寫到身體不舒服去醫院看診,醫生幫她照X光片,早餐人竟眼神亮閃閃的說:「妳的骨頭好漂亮啊,小小的對稱,像羽毛。」讀了好想哭…… 我跟米飛很少說話,她讀過的書留給我,然後,我讀。我眼前出現一頁頁她曾經的感覺、曾經的想法,然後,我懂。 6 重讀駱以軍的小說《女兒》和蔣勳的散文《此時眾生》,這樣的閱讀組合頗妙! 如果說吳爾芙主張女性一定要有自己的房間,那麼駱以軍筆下的男性肯定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旅館房間,在某個時間點濃縮、折疊、穿越、還原……內心深處最最脆弱的地帶與傷害本質的回音。 而這時候再打開蔣勳的書,你會覺得所有的毛細孔都被他的文字安撫了,其實他本人就好像一部金剛經,據言「金剛」有兩層意思:閃電和鑽石。 於是乎,我又想到林婉瑜的詩集《那些閃電指向你》,以及廣告語:「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言歸正傳。多年前曾在北美館巧遇蔣勳,他氣質好到我在擠滿人潮的空間裡一眼就望見他。後來我特別去聽他講畢卡索,他的聲音也非常有療癒的特質。 總之,蔣勳教我們即使處於不完美的人間,也要以一顆耽美的心去體會世界的美好,那怕只是一片葉子、一抹波光、一個生活的細節,都足以喚起內在的共鳴。 而駱以軍卻在大大小小的鏡子前,置放一個雕工精巧的旋轉樓梯,讓人一進去便被捲入漩渦,向左向右向上向下……被攝也被折射其中,彷彿做了一個華麗的夢。 7 重讀陳智德在2008年出版的《愔齋讀書錄》,我喜歡他珍惜書籍的心情,我喜歡他書寫的風格。 在〈跋──書評的微光〉中,他寫:「我希望讀者閱畢我的書評後,可引起興趣去找原著一讀。這想法是否太理想?這世界還有這樣的事嗎?至少我抱持這樣的想像,文學生命的流傳,是可以這樣,乘著理念去旅行,沿文字的溪徑婉轉流注。」 在書中,我不僅讀到知識份子的使命感,更讀到身為詩人的他,懷抱著一份純真的信仰,試著去對抗這世界無可奈何的轉變。 8 沙特的《詞語──讀書與寫作的回憶》p.57:「我從未耕過地,也沒有尋找過鳥窩,既沒有採集過植物也沒有向小鳥扔過石塊。但我的書就是我的小鳥與鳥窩。就是我溫順的牲口,是我的牲畜棚和鄉村。書房就是一個映在鏡子中的世界,它具有世界那種無限的茂密,它千變萬化,令人難以捉摸。我投入了一次使人難以置信的探險。」 這本書分為〈讀〉和〈寫〉,是沙特記憶裡的童年時光,書裡瀰漫一股孤單的味道,讀得出小男孩的真實生活非常狹窄,但精神世界十分遼闊,如此大量閱讀為沙特日後的文學和哲學成就打下紮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