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處的另一半,結婚十年,前五年日日形影不離,後五年因為我病了,也因為他正式獨立承擔起第二家店,那個我原本用工作室的藉口哄誘他往前進一步,而他興致盎然的把店門打開,隨便擺了張學生椅,寫了個大字報就開業了的店
是的,就像當年布拉格書店在咖啡館工地的地下室開業,我們請友情協助的小夥伴幫忙寫了兩張POP,一張放在門外,一張放在樓梯轉角的牆上,引導客人越過各種建材與灰塵飛屑,走進有著暖黃燈光與木頭書架的空間一樣。
這家店成為現在我們的立身之本,也成為他目前做得最久的一份工作。
在我們結婚前一年,我因為前一段婚姻失敗鬧了一陣子恐慌症,成天窩在家裡寫言情小說試著養活自己,大約休養了一年左右,雖然逐漸感到身體有些吃力,但還是想試著出去接觸看看不同的新人群
千禧年前後,網路熱潮燒到高雄之後,我曾因為當時男友的興趣就是泡網咖打遊戲,為了陪他,在網咖想辦法打發時間,自顧自在明日新聞台寫起了雜文,在羅曼史聊天室結交了一群好友
那之後雖然因病休學,幾年內周折的住過高雄、台南,桃園,為了開始第一段婚姻回台南,為了結束第一段婚姻回桃園,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裡,我帶著貓,有時有電腦,有時沒電腦,自然也泡過一段時間的網咖,那時的網友也大多留了好些年才慢慢散了
從一開始我就有一個部分是屬於網路的,就像從小時候拿到第一套四十冊小童書後,我就有個屬於閱讀的自我,是與周遭其他人完全劃分開來的,我自己的世界。
想要重新開始接觸新人群,最後我還是從網路開始,從僅僅一年的巴布,到隔年隨著朋友加入噗浪,然後又跟著朋友們去了臉書。
最初認識銀快的時候,就覺得他是個很怪的人,亢奮的時候比我這個極端性格的人還要躁動,特別愛表演,喜歡沐浴在別人的目光之下,非常渴望被愛被關懷被注目,但有時又會有點沒分寸,不知道玩笑的極限,讀空氣的能力也很差,根本不會看臉色
有時很衝,說話衝動又極端,時常做些意味不明的事,行事態度有些中二,例如才剛認識就要了我的電話要約我去喝咖啡,說是想請教我寫小說的事情,第一時間就被我當怪咖,還放置play了好長一段時間(期間還有另一個中二小公主跟他發生衝突然後找我吐苦水說了一堆他的壞話之類的)
後來因為巴布的小夥伴們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大團朋友,出去聚餐過幾次之後,同行的他身上總有讓我看不順眼的地方,他每次說什麼我就忍不住想吐槽他
我覺得自己有點受不了他飄忽不定的行為模式,也不太了解他在幹嘛,總懷疑著這怪人的分寸到底在哪?懂不懂得顧慮別人的感受跟想法?到底有沒有同理心?
他幾乎不提及自己個人的私事跟感覺,遇到不高興的事情明明整個人都散發黑氣了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明明表演慾很強卻總是壓抑著,整個人就像個彆扭的中二病小公主一樣,蹲在魯蛇組陰暗區,死攀著黑暗與憂鬱不肯離開
當時我們都還以為他跟前女友仍在一起,畢竟兩個人都會創作這在當時是很特別的事,我雖然早在發條橘子見過他的名字(但訂閱詩路電子報抄錄下來的詩卻沒有他的,甚至有他的期數我都奇蹟的錯過了),真正注意到他卻還是因為當年羽毛網中,他當時論及婚嫁的前女友的文字與書評
他不適合一般職場工作,沒有定性,責任感也不強,容易暴躁,也容易覺得被針對,競爭心強,對人對事總有強烈的懷疑與不信任,幾近偏執的喜歡著各種陰謀論
迷戀邪教與妖怪,特別喜歡村上春樹還有一些自殺死的日本文豪,似乎自殺死亡對他來說是種美學,所以手邊總是放著一本完全自殺手冊
某次聚餐完畢搭電車一起回桃園的路上,大約是那天聚會上他終於鼓起勇氣說起了自己跟女友其實已經分手了的事情
大抵適婚年齡的人都是這樣的,走到了這個年紀跟階段,就進入了婚姻的協調與探討期
他當時沒有穩定的工作,雖然偶而接翻譯,也在網拍賣點書,但沒啥資產,只有一輛分期付款的摩托車,買不到一年就在陽明山摔得差點喪命,車子也進廠大修
雖然有間新店小套房是當年公公幫他付了頭期款,後來也有穩定租客,但因為貸款付清之日遙遙無期,即便有租金也還是得每個月貼錢進去
女方家長對他是越看越不滿意,雖然長輩們也見面談過了,婆婆卻還是帶著一肚子氣回家,可說是不歡而散了
那之後他有點陷入憂鬱,他懷疑自己不適合現實世界,明明是那麼渴望被愛,也將自己的幻想投射在感情上,期待在愛情上得到滿足,找到自己生命的重心,不幸的是他的交往過程並不那麼順利
他的不懂避嫌,說話沒有分寸,讓他總是被誤解,主動找上他的幾乎都是剛好需要人陪或需要人吐苦水的,他連備胎都稱不上,充其量就是個心靈垃圾桶
還像黑洞一樣總吸引著想自殺或是極端性格的女生,完全沒有男生緣,而因為他時常跟女生單獨出去,風評也不怎麼好,哪怕他啥事都沒做就只是把時間跟耳朵奉獻給那些女人們
實際交往過的對象,有人跟他的關係有些扭曲,有人將他當作踏板,有人原本想跟他走下去但最後在現實的婚姻這一關前,也隨著雙方的不信任累積到顛峰,最後也只能散了
這一散,散掉了他原本就不多的勇氣
若不是陽明山上那一摔,將他從失戀與失敗的雙重打擊中摔醒,肉身實際的疼痛與死亡近在咫尺的驚嚇,讓他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也許也沒有今日的他了
那天回程電車上,他說著那時候發生的種種事情,從論及婚嫁,到兩頭空,到自己鬱鬱不得志,也說到了車禍
說著自己戀愛上的挫敗與失落,眼眶慢慢的紅了起來,大概是不適應跟別人說自己的私事,更不習慣說心事的關係,稍微敞開部分被老早出社會,經歷過很多事的我眼尖的看到了
我忽然覺得,欸你又不是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就鑽牛角尖起來了呢?
那是我雞婆的開始,我其實從來沒把他當目標或對象看,只是當年年輕氣盛覺得可以拉一把就拉一把,因為住的並不遠,就常把他叫來我家陪我看電影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我陪他,因為我會把希望可以影響他的好電影夾雜其中,一天看兩到三部電影也是尋常)
就這樣硬是綁住了他半個多月的時間
有幾次他回去得晚了,還鬧得婆婆惱怒得不得了
差點要將他趕出家門
不知道該怎麼正確表達自己內心的真正的想法與感情,過度敏感的內心,總是壓抑情緒以為這樣就能討好別人,被別人喜歡
小時候氣喘得差點死掉的陰影,成年才得知自己是養子的衝擊,崇拜著父親但跟家裡總是充滿摩擦,想要對家人好但能力有限,更恨不被理解,家裡稍有爭吵總是一個毫無緣由的原因,然後瞬間就變一級戰場
他就像個不懂得收斂自己渾身刺的刺蝟,不管是在家庭,愛情或是友情上頭,都沒有穩定長久的關係,也沒有敢安心付出所有信任的對象
他憂鬱而恐懼,大多時候總是把心思投射在愛情上,可以反反覆覆聽著王家衛電影的原聲帶,或聽著王菲的歌一個人默默地哭,看書極其封閉,在我們關係逐漸從看電影討論電影的好姊妹轉成情侶(那只是很短的一個瞬間,好像才花幾天時間兩個人的關係就切換過去了)
他帶著我騎著摩托車整個台北到處跑,逛不同二手書店,他也只固守在文學書區,目光仔細梭巡,熟記書架上每一本書名與作者,甚至還會記得每一家的價格
他的收入不穩定,也沒有理財觀念,偶而還得跟家人借錢,然後收到了稿費才能歸還(還完口袋就又空了)稍微有點錢就去買書,收入少又戀書,硬是將自己活成了個混不開的文青
但即便是這樣,說著自己沒有朋友的他,其實也在朋友們的案子裡面幫忙過,也做過以前誠品好讀的妖怪專題,還出現在很多重要的場合或現場過,書出過一些,工作也做過一些,磕磕絆絆也到了三十五歲
經過幾個月的交往與婆婆的數次催促,原本一度害怕婚姻,覺得自己永遠得不到幸福,但又很想定下來,從來沒有跟我這樣充滿穩定感的人交往過,不確定能不能繼續走下去,種種惶然不安的情緒,讓他一度想逃跑,還試圖要將我推開(雖然推給另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又狂吃醋,可說是非常擅長捅自己刀了)
後來我發現他似乎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他明明是渴望安定的下來的不是嗎?但他深深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他的人生注定是悲劇,注定不圓滿
我們隔著網路對談,聽完他的疑慮後,我說:【你只要願意相信,(你想要的那個幸福)那會是你的】,還加註了一句:別擔心,我已經離過婚了,有經驗,如果真的不適合我們還是可以離婚,不用擔心解決不了
婚後我們因為觀念不同,因為他的彆扭,他過去以來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亂七八糟根本沒處理也沒理順的事情,他以前學不會體諒,學不會包容,學不會砸了滿屋子之後還得慢慢收拾慢慢溝通,也學不會調適自己的情緒,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談自己的事情,只好隱藏自己所有私事,但別人越是不瞭解他,彼此之間的鴻溝就會越來越大
而我,就像暗搓搓安插著那些具有洗腦功能的電影,提醒他世間仍有許多美好的暗樁一樣,我知道人是非常容易被影響的,即便是缺點,只要換個角度看也可能變成優點,更別說人的自我認知其實是非常主觀且不易更新的,我們也可能誤判自己,可能誤以為自己不會進步或改變,但只要嘗到了改變的甜頭,不用人催,自己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十年的婚姻,我只用了前五年,就讓這個渾身是刺、交友不順,感情不穩定,找不到自己存在感跟認同感,沒有歸屬感並且覺得全世界都不需要他的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他身上找到了這一切的力量
而我做的,不過是成為一個觸媒,把那些特質誘出來,用勸用哄用騙用寵,有時還特別去表現出自己極端需要他的那一面,讓他把隱藏在那些憤怒與不安底下的好,拿出來
然後就有一天,有越來越多人說銀快真的是一個很溫暖的人,說他很懂得激勵人,說他很棒,他脫離了陰影中的魯蛇身分,變成一個溫暖踏實的人,但我並沒有強制他去做什麼
雖然因為價值觀跟性格差異過大的確每次吵架都幾乎要把房子掀了,但吵完我們會溝通,哭著也要把事情好好說完
在此之前,其實我已經是一個善用NLP跟洗腦大法的人了,我的出身普普通通,才剛滿月就被抱回老家讓老人家養著,父親是傳統定義上的魯蛇,雖是長子卻無法承擔自己的人生,更別說是承擔得起家庭了,他是家裡的失敗者,也是讓親人丟臉的存在,而我是被遷怒的那一個
我試過用很多種方式解決,但也許基因裡我就隱藏了父母同時具備的特質:當你不喜歡一個地方並且無法改變任何人的時候,那就走
於是我以夜逃的方式逃離一個帶給我創傷與疾病,打死都不可能回去的老家與親人們,我也孤身一人拿著離婚協議書上的舊住址上山找外公外婆,最後讓我順利找到失散多年的親媽
我人生的跌宕起伏,讓我付出了躁鬱症的代價,我十六歲那年找回我媽媽的時候,其實並不是集中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先是一月竹科尾牙的日子我搭著火車去新竹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試著上山找外公外婆(我甚至忘記外公外婆家在深山),最後得到警察局的協助,但卻因為天色太晚沒有直接見到老人家就被司機送回火車站
二月初除夕夜當天傍晚,我回到老家,與我最親的小姑姑說有人打電話找我,電話那端正是我有記憶以來只見過一面,還是在離婚法庭上的親生母親
我們約了初二在嘉義市見面,我見到了她當時的伴侶,後來也被他們帶上山見外公外婆,大約三月我才搬下高雄,後來也見了阿姨跟舅舅們,但真正見到外公這邊的親戚主要還是在喪禮上,才認回老人家沒幾年,也沒見過幾面,外公急病走了,接著,幾年後,久病的外婆也跟著離開了
山上的老屋被和我父親一樣同為失敗者的大舅舅賣掉,而大舅舅前些年也因為無家可歸,被社福團體安置了一段時間之後,因為急病引發的各種併發症,成為一杯黃土
聽著媽媽說阿姨為這件事情忙前忙後,媽媽工作忙,最後也只是劃了一筆錢過去分攤,就讓舅舅的人生入土了。
生命真的好脆弱,遠比我們以為的還要再更脆弱得多
我跟失散多年的媽媽相逢後,最初的時候一直沒辦法順利溝通,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家裡不能給我愛,小姑姑耳提面命要獨立別欠人情,絕對不可以欠別人,要我盡可能自己搞定自己的事情,不要犯同樣的錯,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因為家裡沒有那樣的能力,所以國中畢業就出去工作吧!你爸不爭氣,你媽無情,你得靠自己
所以我很愛面子,很渴望愛,但同時也極端害怕被傷害,害怕被人討厭也害怕在背後被人說小話
但在成長過程中,真正給我溫暖的幾乎都是外人,是朋友,是別人,我很早就學會了怎麼討大人歡心,怎麼想盡辦法對朋友好,用討好來換取別人對我的好,所以當我可以離開老家,我離開了
當我找到媽媽,還附帶一個婚姻多次有很多小孩(雖然我只有接過過其中一兩個)的伯伯,跟小了我足足一輪的弟弟,很多時候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
失散多年,那怕是團圓了,內心的恐慌跟疏離與隔閡並不會因此就一瞬間消失。
我們幻想的HAPPY END,永遠不包含實際相處,再者越是大人,自家事就越多,根本不可能付出太多時間在別人身上,即便是一般家庭也會隨著孩子長大,各自成家立業而有各自運行的小世界,更別說是像銀快這樣,他四十幾歲,最大的兄姊都五六十了
當年,我跟媽媽破冰的關鍵,其實是那時還因為童年的匱乏而老是拿錢來滿足自己慾望填坑的自己,因為手頭沒錢吃飯了,硬著頭皮打電話給媽媽,才知道她急性腎衰竭進了醫院,已經從高雄轉院回成大醫院了
聽到電話那端媽媽虛弱的聲音,我在超商外的投幣電話機前,整個人如墜冰窖,刺骨的冰寒彷彿刺過我每一根神經,我忘了自己是怎麼掛掉電話的,慌慌張張的等綠燈過了馬路奔回自己那面對著高雄五福三路玫瑰天主教堂對面五樓的小套房,敲開鄰居家的門,向他們借了車資,騎著摩托車直奔火車站衝到台南
除了急診跟特殊狀況外我其實很少到大型醫院,惶然的沖進醫院,循著媽媽的名字找到病房,看著她脖子上洗腎的傷口上貼著紗布,我有些腿軟,還有些難以開口的恐慌,我們之間十多年的時間,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危機,讓我意識到我即便找回了媽媽,我還是非常有可能因為一個意外或是一個突發事件失去她
更別說她發病入院的過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通知我
若不是我手頭沒錢了打電話給她,也許我也不會知道
就像國中某天放學我回到家,老家空無一人,隔壁三叔公家也不在,晚餐時間誰也沒回來,我有些困惑的跑去問鄰居,才聽到鄰居驚訝的聲音問我怎麼在這?我奶奶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
也許那是因為對他們而言我還是孩子,所以我無法幫上任何忙,但在那個當下其實內心的恐懼也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沒有人通知我一聲?沒有人想到我?
我們失散多年之間的隔閡,因為可能會失去對方,而在過去十幾年的時間內,在彼此都很小心謹慎也盡量體貼對方的狀況下慢慢拉近了,所以我時常說,能夠熬過前幾年躁鬱症大爆發,我的另一半與我的母親佔了非常大的功勞,我可以說是為了他們兩個才努力撐下來的
已經放棄的親人我不會回頭,因為身心恐慌症無法接觸的親人我也不會刻意去接觸,但唯獨僅有這兩個重要的人我會害怕失去,甚至無法接受他們任何一個比我早離開
雖然我萬萬想不到失散多年的梗可以在我跟銀快身上各用一次,如果這是小說,那我真的可以說我們兩個人的人設都沒有白費,但這次比較糟糕的狀況是,姊姊尋得銀快那日,正巧是陪了我十年,陪銀快十多年的老貓毛怪過世的日子,對不孕且身體不好的我來說,貓是孩子,從前兩年陸續有老貓過世之後我就一直處於神經敏感的狀態
老貓走了,一個嶄新的,失散多年的,人口眾多的大家族出現了,我開始害怕,我怕大家族,因為我的原生家庭就是大家族,那些大人自以為小孩不會懂的話語烙在我心頭,也是眾多傷痕之一,我恐懼失去我的另一半,也恐懼要去面對我陌生不熟悉的一切
要知道這幾年我的躁鬱症雖然大致是穩定的,但恐慌症還是時不時會發作,尤其我躁鬱症就在毛怪離開前後兩天發作了,我的發作讓銀快必須更顧慮我的心情
他本性敏感,原本就有點憂鬱傾向,但比起憂鬱我覺得他更像躁鬱,因為他也會有狂暴的時候,只是大多時候都安撫壓抑得好好的
今天早上,在我吃了藥還沉沉睡著的時候,他默默地看了最近剛上檔的話題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劇情中親子關係的拉鋸與衝突,勾動了他暗自壓抑了好久的情緒,面對陌生且龐大的家人,要說欣喜絕對有,要說不安或恐懼也必定會有
更別說,因為他與姊姊的身分特別,周刊的採訪也將在這幾日上架,從隱藏自己的私事,到報喜不報憂,然後到團圓,必須把從來沒有袒露過的自己的心情白紙黑字的印下來,這對他的壓力必然是更大也更惶然的
就如同當年我忐忑不安的面對母親的新伴侶(直到他變成前伴侶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相處)面對家人與完全不同的家族運行邏輯,銀快也會緊張吧
他在幾年的時間,雖然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但也因為我後來生病了的關係,變得必須堅強起來,如今的他遇到事情會想著我能不能接受?會不會引發我的躁鬱?尤其最近我幾乎是特別情緒化的狀況下,他就像過去我們還沒相遇時一樣,又把一切都壓進心裡了
在他養父的教育之中,一個大男人不讓家人擔心是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也不知不覺的模仿學習著這一點,即便是以前我們會攤開來細細討論的事情,這兩年他也會自己壓下來處理
我們還是偶而會爭吵,但因為知道彼此對雙方都很重要,所以大多時候都還是體貼著對方,稍微有點爭吵的跡象就會各退一步,畢竟爭吵大多是壓力過大,只是透過情緒稍微渲洩一下而已
但今天,當中午我渾渾噩噩醒來,還有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時,模糊的聽見樓下傳來宏亮且陌生的談話聲,恍惚的抓著扶手走到一樓,才發現是銀快正在跟我媽講這陣子以來發生的大小事
我媽從來不叫銀快的本名,總是隨著我叫銀快
他們兩個雖然偶而會講個幾句話,但總是銀快像報告工作一樣傳達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跟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十分難得的,因為這部劇,他把自己這段時間的心情告訴了我媽,從意外認親,到引起軒然大波,然後到現在,他還在調適,還在琢磨,還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對應自己的兄姊
他本來就不是特別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人
這些年雖然因為接觸的人變多了,所以相較起過去,似乎從容得多,但面對有血緣相連的親人,到底該進該退,該做到什麼程度或是該怎麼消弭隔閡,他自己早被活動排滿的工作,以及必須要顧慮到正在發病還在努力自我控制的我
所以他現在幾乎是特別客氣的面對著血緣親人,因為不熟所以也不可能耍賴或放肆,對於養母這邊的家人也有點尷尬,因為彼此之間那個原本曾經不是問題的問題變成了一個具體的,經過複製並且繁衍增生的新家人。
長輩與長輩彼此之間該不該有聯繫,明年吃年夜飯的時候或是掃墓的時候怎麼辦?我就這樣天馬行空的煩惱著這些瑣碎的問題,同時想著,等颱風走了得去找精神科醫生換藥,把我的恐慌症穩定下來,然後也許多陪陪銀快吧,或者多給他一點時間
畢竟,當他下意識必須要顧慮我的不穩定的情緒跟身體狀況時,也許他也需要其他小夥伴的支援跟體貼,畢竟,他意識到自己的年紀,也意識到自己必須該為新家人做點什麼或是配合點什麼,卻會在無意之間,壓抑自己,畢竟他人生有太多時間都處於壓抑狀態,即便有一度拆掉了這枷鎖,面對陌生而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新問題時,人還是會下意識沿用過去的作法
雖然也許還要一點時間他才能慢慢抓到適合的相處模式,不再客套的像跟客戶通電話一樣迎合並安撫親人,也許他也可以任性一點,先以自己早就被幾個月前定死的行程為主,也或許他真正需要的是放空或休息
我能做的事情並不多,最多最多,我可以做到的就是乖乖吃藥,盡可能穩定自己,讓自己不要變成他擔心的對象或焦慮的源頭之一吧
扣掉寫詩創作開店,我們都只是很普通的人,發生了像小說劇情一般的事情的時候,也許也不能處理的很好,會慌亂也互不安,會興奮也會恐懼,但這也就是人生吧
無法預料的人生。
by 沒力史翠普 2018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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