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場（三）：股友社

前一篇停在中國政府對資訊控制的強勢作為，以及中國人民要發大財的想法。老美曾認為只要中國發大財，中國的中產階級就會爭取民主，但實際上中國人就算發大財，也沒什麼明顯的爭權動作，頂多只是維護個人權益，這也讓老共有更多資源來維持自身的強勢。

這種強勢讓老共可以決定大部分的社會分配與重分配，而在這樣的體制之下，老共只要維持中國百姓財富的持續增長，那麼中國政情就能維持相對的穩定。

但這種成長與穩定是有極限的，在中美貿易戰之前，中國的經濟成長就已經進入相對平緩的階段，政府的結構腐敗也讓重分配越來越缺乏效率，金錢被浪費在無意義的建設或流入特定人的帳戶中。在這種狀況下，「真相」這種武器，就會自然產生強大的殺傷效果。

但不是所有的真相都有這種殺傷力。本篇要討論的，是與錢有關的真相，就是真實的經濟數據。

會員制

「有些應該屬於我的錢，卻變成別人的錢」。

上述這「事實」會強烈破壞人的現有信念，包括對意識形態與制度的信仰。只要讓中國人清楚知道自己的錢被拿走了，是被誰拿走的，以及怎麼拿走的，就會對中共政權造成傷害。你不能用比喻的方式，不能用暗示的方式，你需要明白的告訴他們，到底是多少錢，這個錢怎麼轉手，然後他們可以怎樣拿回來。

然後，叫他們去拿這個錢。他們不需要直接對抗中共政府，不需要上街抗議或是暴力攻擊（雖然這些行動也有其效果），他們只需要主動（以任何個人行動，甚至是偷雞摸狗的方式）確保自己的利益，中共就有大麻煩了。

要達成這個效果，最重要的環節，顯然是資訊傳遞的問題。我們在前面已多次強調老共掌握了主要的媒體管道，因此這些工具或技術就不能用了。那還有什麼可以用的呢？請想像：

某間銀行出了狀況，大批存戶匆忙前往提領現金。這是主管單位與經營者最不願看到的事，他們會想辦法封鎖新聞，並在櫃台擺出大量的現金，來宣示經營沒有問題。在中國，他們還可以逮捕散布消息者，甚至是把排隊提領者全抓起來。

這種壓制技巧並沒有特別之處，極權國家都常展現這種能力，但百密總有一疏，讓我們再看看下面的狀況：

一個會員制的股友社或投資顧問公司（就是那種交個會費，「老師」就會告訴你要炒買那支股票的團體）突然放出內線消息，就是有家銀行快掛了，可以操作相關的股票或基金從中套利，但會員們當然也自主延伸，通知存戶，而產生第一波擠兌的行動。

在當前的中國，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呢？是有可能的，而且經常有這些事件，只是新聞被壓掉了。

我認為這種股友社，就像《渣誌》這種訂閱服務一樣，是種「自媒體」或「新媒體」。這種自媒體技術雖然不新（股友社甚至在手機尚未普及的時代就已經存在，是透過電話留言系統來運作），但的確以合法、半合法，或非法的形式存在於全中國。若把擁有類似功能的團體全算進來，那直銷、多層次傳銷、老鼠會或龐氏詐騙集團也都可以算是這種自媒體。這些團體大量存在於當前的中國，且人數眾多，就算老共想抓也抓不完，或是抓不到，因為有些黨公職就是實質的經營者。

這些團體能對中小企業或金融機構發動「攻擊」或「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並造成嚴重傷害，但在中國，他們之所以沒形成廣泛的政治問題，是因為只局限在一個很小的地區，或是和其他事件無關的單一個案，或是他們自身的騙局被揭穿，大批人上京「維權」，而被老共「集中控制」。但如果發動攻擊的人夠多，又遍及全國的幾個主要都會區，那就會對中國政府造成相當大的困擾。

中國政府當然能陣壓這種行動，但壓下去第一波，只要事後證明那波的資訊是「真的」，這種陣壓反而會強化百姓加入這些團體的欲望，因為他們就是要保護自己的錢或發大財。老共即便進一步查禁這類團體，百姓也會自己找洞鑽，甚至自己組成「類股友社」團體，想辦法掌握到離錢最近的真相。

不論當權者是否允許，不論合不合法（在中國，法只是當權者維護自己的工具），只有「真相」才是有效的賺錢工具。就算是在台灣，大家也會追求不合法的真相：「內線消息」就是一例。政府不斷的抓，不斷的罰，但人們還是不斷的找內線消息，因為這是最有效的賺錢工具（之一）。

除了盡量讓所有資訊開放、透明、即時，並讓企業經營者習慣性的遵守法律，否則幾乎不可能控制這種尋求內線的衝動，更別說是完全消滅這種行動。但老共的問題不只是「不夠透明」，他們是刻意的不透明，他們的資訊就是無法開放、無法透明、無法即時，所以中國就成為內線追逐者的樂園。在中國，尋租或套利是發大財的正道，其效果太顯著，逐利者不可能放棄這條路線。

共產黨的官方（許可的）消息再多，只要無法有效幫助人們逐利，那就是相對遜色的工具。人們將主動去追尋正確、快速的資訊，不管政府是否許可、是否阻擋。甚至不管政府是否會殺頭，他們還是會一拼，因為能發大財。

這種衝動，和追求什麼自由平等博愛民有民治民享等理念不同。這種追求可量化價值的衝動，通常會跳脫道德與法律的束縛，以「挑戰者」「破壞者」的姿態出現，相對來說，追求自由等理念的人，常是以「協助者」「建構者」的姿態出現。

簡單來說，心中只有賺錢的人，想的是怎麼繞過法律的監管，如何忘卻道德的壓力；而打算追求崇高理念的人，想的是如何改善社會的體制，怎麼提升社群成員的心靈層次。後者在集權國家很容易被勦滅，但前者不但能存活很久，說不定還能後來居上。

而中國現在就是「前者國」，是個發大財國。這不是台灣人害的，這完全是中共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們讓自己的人民只想到錢，只想到自己的錢，不會考慮公共財與共同善，而失去追求卓越的力量。

而我們要瓦解他們的戰爭力量，就該利用這個他們自己挖出來的洞。那具體來說，我應該做些什麼呢？成立很多股友社嗎？

本系列前一篇提到的川普加稅推特，官方媒體看不到，但股友社的內部訊息（「內參」）是有在傳播的，和美國新聞並沒有太大的時間落差，因此我們前述的情境確實已經存在，且被證實有差異：政府的消息沒屁用，還會害人破財，而網路公開資訊又常被封鎖，那就只有會員制的封閉式環境最有效率。

依中共的網路控管技術與現有資源，這類封閉或訂閱式的系統，還是可以有效監管的。不過因為人的趨利心態太濃，一家被抄掉，那可以開十家，國內被擋，就由國外推送，文字被擋，就推圖，再不行就編成密碼。這套股友社二三十年前就在做了。

那些講理念、美感的東西，像文藝創作，老共抄一抄，你就真的做不下去了。但賺錢的壞事，是永遠抄不完的，就算你把網路封掉了，他們也可以回歸最原始的形式，像是電話、電訊，甚至是實體（會面、上課）的多層次傳銷。

你的溝通方式若是參了一堆密碼和特殊文法，又或透過一些不夠科技化的婆媽來執行，沒什麼電子痕跡，那依現有技術還是很難掌握、破解、阻斷的。而且在大多數的狀況下，你都是傳遞正常市場訊息，若只在關鍵時刻打出一波有針對性的真實資訊，政府會來不及擋。

老共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把會員制這種形式禁掉。但這種活動的現存利益太大，怎麼禁呢？禁了也會轉往地下，所以老共仍是希望透過有效管理、主動干預來進行控制。但因為平常就是純粹逐利，所以會是「去政治化」的，管理者不會意料到這種空間已被台灣方面控制，有可能突然被「翻團」「翻群」，也就是突然傳送大量老共不希望人民知道，但的確是事實的資訊。

這也就是台灣的切入點了。雖然台灣假新聞很多，但在經濟資訊上，台灣還算是個良好的資訊發送地，因為我們能交流、溝通真實的經濟資訊。因此對於中國的這些經濟資訊會員制團體，台灣會是個不錯的「上游」。

我們能做的，是由政府策動或民間投資參與方式，打入、經營、掌握或影響這些中國內部的會員制資訊體系。甚至也不需要直接投資，而是以「知識入股」的方式，平常就「餵」一些對中國無害的經濟資訊，慢慢擴大影響力，甚至吸引不知情的股友社像尋求內容農場上線的方式來主動加入。這種方式沒有金流可以掌握，中共就更難判斷哪些團體有台灣放的線。

只要這個資訊傳遞結構夠多元（不容易被一次擋掉），又能獲得一般中國會員的信任，就會成為不錯的「投射平台」：等到攻擊發起的「D-day」，就能同步推送一波（很可能也是最後一波，或最後幾波）的關於中國經濟「真實資訊」。 這就能引起各種形式的經濟恐慌，這恐慌是來自於政府資訊與現實的落差，以及對其他個人的不信任。

我先前曾提過，要等中國進入某個戰略上的脆弱點，或是我們設定的戰術位置，才能發動攻擊，而這個位置在哪，可能只有經濟學與中國政經專家才能研定，但建構這個投射平臺，必須是在發動攻擊前就先做到、做好的，以免老共太快進入戰術位置，穿過你的最終防護射擊線時，你卻沒有平台可以把彈藥投射出去。

當然，我們或許已經晚了，太晚起步了，因為同樣的事中國也在做。中國掌握了許多台灣的傳統媒體與新媒體，可以在老共設定的戰術位置（如選前）推送大量假資訊（對台灣有殺傷力的是假資訊，對中國有殺傷力的是真資訊）。這也的確對台灣民主造成了傷害。我們到現在為止，還無法全面確定老共真正掌握的媒體管道有哪些。

我們在防守假資訊之餘，也應該主動出擊，在對手那邊建立真資訊的陣地。這雖然是他們法律所不允許的，卻是種道德的正當，因為在有病的國家，對的事情經常是違法的。只要順著這理路走，我們就能在中國開闢更多的戰場，用他們自己挖出來的洞，把他們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