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還有個看似瑣碎無奇卻令我印象深刻的小小片段:克萊兒在整理丈夫加爾的文件和遺物時,意外發現他收藏了一份討論雅芮娜作品的文章,那件設置於中央公園,名為〈板塊運動〉的作品「以幾塊巨無霸花崗石板相互支撐,堆砌成傾倒的模樣。」,是克萊兒覺得「滑稽」的風格。
原來雅芮娜是加爾欣賞的藝術家之一啊,我心想。加爾和克萊兒對藝術的鑑賞角度各異,而且事發當天他們還為了育兒問題有過爭執,也許這是彼此將來漸行漸遠的徵兆,也有可能這只是彼此在步調磨合過程中的尋常插曲,但兩人的婚姻生活還沒有長到足以斷定幸不幸福的程度就被迫結束,只剩懷念與遺憾,像克萊兒形容的:「以無限的時光反覆思索有限的對話,彷彿鑽研化石。」。
我回頭往前翻,重讀克萊兒對另一件紀念館決選作品的感受。雅芮娜屬意的風格是「一塊長方形花崗石板拔地而起,大約十二層樓高,立在橢圓大池塘中心」,克萊兒覺得看起來「真如天空出現一大道傷口」。
克萊兒似乎不太喜歡由花崗石板製作而成的藝術品,她注意天際線完整性的審美觀,和〈花園〉創作者不謀而合,不過加爾在世的話,大概會比較喜歡雅芮娜推薦的作品。諷刺的是,之所以舉辦徵稿活動,就是為了供遺屬們紀念逝者,所以該優先考慮的是遺屬的想法?逝者的喜好?主辦者的歷史定位?還是,與大家都無關的,國族認同?
於是,第二章的情節便這樣在眾人喋喋不休、混亂嘈雜的狀況下展開了。第一章因〈花園〉獲選,缺乏奮鬥動力而陷入茫然的克萊兒,到了第二章又因〈花園〉揭曉後一連串的糾紛而困擾不已。其他陸續加入的角色,立場乍看頗一致,然而只要將所有人內心真正的聲音通通釋出,應該會徹底擊潰這種基於事件發生才勉強湊合出來的關係。
其實,孩子們的行為反倒更貼近紀念本質。克萊兒教兒女威廉與潘妮蘿佩撿小石子在紐約市各定點堆成「石砌路標」,替加爾引路。克萊兒任由他們自行想像,刻意不告訴威廉什麼叫做紀念。威廉與潘妮蘿佩不曉得〈花園〉創作者是誰,不曉得大人在煩惱什麼,可是威廉卻主動把石堆大小列入考量,因為他想做的是加爾確實看得見的、有實用意義的路標。
相較之下,任何忽略〈花園〉本身價值、轉移輿論焦點的企圖都像迷了路。迷路的人偏偏搶著要安排路標,再怎麼排,充其量如同第一章茶會上那座僅可觀賞不可取食的薑餅屋,「致敬用的」,排不出前往和平的通道。加爾真的會比較喜歡雅芮娜推薦的參選作品嗎?「別出心裁」是克萊兒對加爾的形容,讀完第二章,我猜生前支持環保、人權、多元化的加爾,說不定會被〈花園〉的創作理念打動,轉而支持這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