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第二次告別的時候,未能相認。儘管微風拂著樹梢,但月色的沙沙聲響,在彼此消逝的氣息裡遠去;那告別,又成了不歇止的風。
他們是兄妹,我所知這世上僅剩的血脈相連。但模糊的幼時記憶並不是情感精確的指標,血緣也不是。自第一次告別,那曾一同窩在柔軟胸腹裡的溫暖,就隨著母親的死亡而寒冷了。
母親-咪咪十個月前被野狗咬死了;為了還在喝奶的六個孩子。
那天午後,她全身塗抹艷紅的鮮血,帶著僅存的兩兄妹,從停車場彼端堅定爬向管理室。我蹲下身輕擁她在懷裡,在如琥珀美麗的眼瞳閉上瞬間;我應允了,與孩子的嗚咽和淚共鳴。
哥哥軟趴在地上急促喘息,撕裂的傷口淌著母親留給他的勇氣。妹妹堅強的站著,卻掩不住全身顫抖,她嗚喵舔舐逐漸冷卻的母親,試圖喚醒咪咪溫暖的氣息。但我懷裡卻只有迴盪不止的戰鬥聲,雜混不久前的狂嘯嘶吼。
輕輕放下停止心跳的咪咪,我將兄妹抱起放進提袋,盡速送到最近的獸醫院。哥哥重傷,麻醉、消毒、縫合、輸液、住院;他如咪咪一般的琥珀眼瞳,昏迷前堅定告訴我:「他會活下去。」我相信了。輕聲說:「你活下來,就跟著我」。妹妹輕傷,我連絡居住在另一個城市的好友接她回家;兄妹第一次告別,彼此嗚喵彼此。
當晚,我將咪咪深深葬在她最常玩耍的那棵大樹下。月色、微風、樹梢上晃動的影子,隱約向我告別。
五天後哥哥出院,我叫他麻糬。信守承諾,和我一同在四坪大的雅房過日子。室友說那個月我瘦了不少,我不確定是悲傷,或因為醫藥費過於龐大。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完成了對咪咪、麻糬的承諾,也知道妹妹過得很好。
年節時,要回南部。撥了電話給麻糬妹妹的家,詢問寄宿的可能。朋友允諾並依約前來,我將麻糬的生活習慣仔細交代。朋友走後,當晚就傳了專為麻糬準備的隔離房間照片,與雙手硬抱著兄妹倆的合照。我看著妹妹長大後的三花毛色、麻糬熟悉的虎斑,兄妹如母親美麗的琥珀眼瞳讓我心裡異常平靜。只是兄妹疵牙裂嘴互有敵意的模樣,讓我不禁莞爾。九個月的別離讓他們忘了彼此;也好,忘了也好。
年後接回麻糬。兄妹告別時,依然未能相識。我想起咪咪最常玩耍的那棵大樹,清晰聽見月色的沙沙聲響。這是兄妹倆的第二次告別,彼此消逝的氣息讓告別又成了不歇止的風。樹梢微微晃動,隱約有一個熟悉的影子如精靈般歡躍;湛黃如琥珀的眼瞳,在夜裡閃耀如星。
我:女性,四十五歲,單身;郊區露天停車場管理人員。
咪咪:母浪貓,約莫二歲,虎斑毛色;工作時經常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