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自漫步在河畔邊,急湍的河水順流滾滾而去,仔細看還可以從浪濤中看見一張張驚懼的人面,在水底翻覆著。
「仲衡?」
他側頭望去,一個黑袍男子站在那裏喚著他,一雙銳利的眼和線條堅硬的臉容,一張薄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弧度,負著手朝他緩緩走近。
「冥主。」被喚仲衡的男子朝他低下了頭。
冥主隨意的擺擺手,示意他別在意禮數,「又在看冥河,到底冥河有什麼好看的?」
仲衡淡笑著,俊秀的臉容上一雙清澈的雙眸,一頭烏黑長髮隨著風揚起,襯著身上的白袍顯得格外顯眼,「冥河裏可是擁有人生百態。」
「都是些愚蠢的凡人,過著無趣的日子,為了權、欲、妒、恨害死自己,到了冥府進了輪迴之道又重來一次,這種日子有什麼有趣的。」冥主冷哼了聲的說。
「所謂人生百態,便不只權、欲、妒、恨,也有忠義節孝和情感。」仲衡平靜的說著。
「喔?」冥主好笑的往冥河邊一站,彎腰隨手抄起個魂魄,正竦竦顫抖著跪在地上。
「說說怎麼死的?」冥主笑得溫和。
那魂魄只是抖著嗓音開口。「小、小的是被火燒死的……」
「告訴我的座前使,怎麼起得火?」冥主負著手走了幾步,笑著回頭望了下仲衡。
「回冥主……小的、小的打翻了燭台。」那魂魄低著頭幾乎快抵到地上。
「在哪兒打翻了燭台?」冥主笑著問。
「在……在我弟媳房裏……」那魂魄細聲說著,幾乎要聽不清。
「為什麼半夜你會在你弟媳房裏呢?」冥主很耐心的接著問。
「小的……小的弟弟出遠門,我一時起了色心……卻不慎打翻燭台……」那魂魄抖著哭了起來,「我害死了弟媳……和弟弟才三個月的孩子……我罪該萬死……」
冥主伸手輕揮著,把那魂魄又掃回河裏去,「我再撈八個十個,甚至百個都是這種狀態,浸入冥河之刑可不是忠義之人會來的。
仲衡只是淡笑著,走近冥河邊,也伸手一抄,抄起了個魂魄來。
「告訴冥主,你怎麼死的,生前做什麼的。」仲衡站在河邊,望著那個安靜的魂魄。
「稟冥主,吾死於大嫂之手,生前為邊城守衛統領。」那個魂魄單膝跪地,姿態凜然。
「你死於何處?」仲衡又問。
「死於大嫂房內。」那魂魄又回答,神情無一絲羞愧。
「如此不忠不義之事,你可有解釋?」仲衡笑著問。
「吾大哥為一介書生,與大嫂成婚三年鶼鰈情深,但一次大哥與妻回城之時,遭到馬賊襲擊,大哥命喪黃泉,大嫂下落不明,吾花了九個多月時間尋找於她,最後在邊城節度使府裏發現,吾一詢問發覺她已成節度使的六姨太,吾為兄弟不平,趁夜混入節度使府中,找到她時發覺她已大腹便便即將臨盆,那時大嫂見我才哭訴說她被馬賊擄走之時已有身孕,節度使買下她時不知她有孕在身,她為了保住大哥遺腹子用盡思量,讓節度使相信她懷的是他的孩子,當時她已臨盆在即,吾無法帶她逃亡,而吾的行蹤又已被人查覺,吾孤身在大嫂房裏將損她名節,也會害了大哥遺腹子,因此吾將配劍拔下,求大嫂為子殺吾,大嫂起初不肯,但人聲漸近,她為了孩子忍痛將我殺死,我亦死而無憾。」
冥主挑起眉來,望了仲衡一眼,「既然如此,他為何在冥河之中?」
「他險損大嫂名聲,自願跳入冥河受冰寒刺骨之刑。」仲衡說明著。
「愚昧。」冥主冷哼了聲,卻還是伸手把那抹魂魄掃向橋邊,「讓他過河去,下輩子做個奸險小人。」
仲衡忍著笑,「冥主,這不合規矩。」
「規矩不就我訂的嗎?」冥主睨了他一眼,「我說合就合。」
「是。」仲衡低下頭,迅速的讓人把那抹魂魄給帶往三生石邊等著過河。
冥主在河邊走了幾步,回頭望著仲衡,用著懷疑的目光盯著他,「這不是你計劃好的吧?」
仲衡揚起笑,看似正直無辜。「仲衡愚昧,不知冥主所指何事?」
冥主挑起眉來,「這麼喜愛冥河,下回讓你來守三生石好了。」
「仲衡萬分情願。」仲衡笑著回答。「但這樣一來,冥主案上的公文,還請記得每日批閱。」
冥主瞪了他一眼,「我會讓人在三生石邊擺張書案給你的。」
仲衡這回笑著,沒有回答,他知道再答下去他想冥主就要耍脾氣了。
冥主在河邊走了幾步,回頭望了他一眼,「前些日子天帝招見,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仲衡皺了皺眉,天帝近來清算之事已傳達三界。「天帝詢問冥主何事?」
「他問我,對於應龍出走,讓人界水患泛瀾成災,我有何看法。」冥主收起笑,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仲衡凝起眉,「應龍是天帝最疼愛的,理應還不到時候……」
冥主冷笑了聲,卻還是點點頭,「確實,還不到時候,他若連應龍都能捨棄的話,有誰不能除,他只在試探我。」
「冥主如何回答?」仲衡追上前一步,望著這個性狂放的主子。
「我規規矩矩地答,若是需要的話,我可為天帝所愛的凡人治水,以除水患。」冥主揚著挺邪氣的笑容。「他若真想我去治水,我就跟著都主大人遊山玩水去好了。」
仲衡一下子笑了起來,「冥主別忘了我。」
「你可要留在這裏給我批閱公文的。」冥主笑著睨了他一眼。
仲衡故意一臉憂慮的說,「望冥主在遊山玩水之時,還記得那個成天代你批閱公文的座前使。」
冥主笑了起來,伸手搭著他的肩,「別蠢了,我才不會丟著我的座前使離開,我去哪兒你就給我跟去哪兒,聽見沒。」
「是,冥主。」仲衡低頭稱是,臉上是掩不住的笑。
三年後,冥主入魔,座前使仲衡以一已之力敞開冥道,護送冥主離開。
但冥主卻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自己面前,竭盡全力關上那道門,幾近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