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打給我的時候,我躲在無人山徑旁的一棵樹後面,正準備掏出來尿尿。一時間手忙腳亂,不知道要先停下動作,還是晚點回撥。但實在忍不住了,於是一手解放,一手接起電話,耳邊傳來里長的聲音,黃弟仔,兵單來了哦,營區很近,開車十分鐘而已。
相約爬山的親人來了,我先是告訴他們這裡沒廁所,然後說就在剛剛得知十二天後要去當兵。日後聽一些鄰兵說,他們突如其來接到消息時,是有點緊張和興奮,好像國一或高一新生準備開學那樣,不曉得會遇到什麼樣的人和環境。但我得知的當下,心情其實跟在尿尿一樣,沒什麼太多感覺。
接下來自由自在的十二天,就和平常一樣度過,並沒有什麼儀式性的狂歡或解放,甚至到了入伍當天清晨,開往營區搖搖晃晃的遊覽車上,半夢半醒間,我都還以為自己是某個觀光團的旅客,正出發前往某個景點玩樂。
這個狀態令我困惑,因為我從來不曾在投身「未知」前有過這樣平靜,甚至「無所謂」的狀態。沒有手掌發汗、心臟亂跳,沒有恐懼憂慮、焦躁不安,沒有迫切地搜刮關於這個未知的任何情報,沒有在腦袋裡反覆沙盤推演可能遇到的問題。幾乎是很自然地,沿著一條假想的時間線,站在現在的點上,平衡了過去未來,穩穩地向前走。
在這樣奇特的狀態下,我是以閱讀一本書,或觀看一部電影的第三人稱視角,大量吸收外部資訊。成堆的光頭新兵從遊覽車下來,進入「生產線」,迅速將領到的迷彩服、文件、被單、生活用品填滿黃埔包,然後依照分到的顏色號碼衣,決定中隊與號碼。
或許你會有一種錯覺,一旦進入集體,姓名變得不再重要,來自哪裡、擁有什麼經歷也看似毫無意義。然而,恰恰是這些個人特質劇烈影響接下來四個月的經驗與詮釋。這天起是集體與個人間拉扯的開端,我們之後將不斷地直接或間接面對這個課題。
啊,我必須補充,掛掉里長電話後,我當然有洗手。洗手這件事在之後四個月的集體生活中,變成一件好像很重要但又不太重要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