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殿下的生日還未到來,五界的政要偕同侍者就把聖都擠得水洩不通。整個聖法提加熱鬧非凡,連帶增加了護衛工作。
有別於為此興奮的商販臉上的笑容,聖都的騎士隊長艾薇.安德森正皺眉站在鏡子前。
鏡中的女性有一頭散亂的紅捲髮,穿著一身灰色長裙。裙子因為許久沒穿而不大平整,雖然腰部勉強合身,卻短了一些。搭配的黑靴也是騎士正裝的一部分,顯得不怎麼搭調。
她皺眉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嘆了氣。
「……真搞不懂,這算是一種新型態的惡作劇嗎?」
她借了髮帶,勉強束起一頭亂髮,策馬離開聖都。
在人手不足的時間,騎士隊長之所以離開聖都,是因為幾天前聖法提加收到的一封信。
經過半年多的沉寂,對於神魔爭鬥始終保持沉默的精靈森林,終於來了正式的回信,用的還是精準的古精靈語。這種幾乎失傳的語言在聖都引起騷動,只好請求在聖都作客的「移動圖書館」。艾薇在學者們的引薦下,果然在大圖書館的禁書區找到了由希.海亞。
有別於神族的氣質,這位拋棄了水之都王子身分的廢王子有股上位者特有的距離感。他並不算高,眼睛顏色與拉娜甚至亞瑟都不同,而是琥珀色。那雙金色瞳孔像是某種毒蛇,漫不經心地看過來,似乎對他們的造訪不怎麼驚訝。
艾薇上前對他行禮。「殿下,有件事情——」
由希皺眉,稍微抬手,艾薇突然發不出聲音。他用口型說:「這裡是圖書館。」說著掃了下艾維與身邊的學者,「我們出去談。」
三人來到窗台讀信,由希只瞥了一眼,就捏把那封信捏皺了。
艾薇忙問:「殿下,寫了什麼壞消息嗎?」
「精靈族的代表已經過來了,是尤爾。他要我去接他。我告訴你們地點,騎士團就隨便找個人去接他……」由希突然注意到艾薇,嘴角微微揚起,「就讓玫瑰騎士代替我去吧。只要對象是女性,他就不至於遷怒吧?」
「可、可是——」
由希隨手拿來紙筆寫了封信丟給艾薇。「這是我的授權書。明天中午之前,他會到聖法提加的城郊。到時候,妳就負責接他吧!給他的住處要提早安排好,可以跟拉娜陛下商量,找王宮內最安靜的地方。」他頓了頓,「可能的話,最好離我的房間遠一點。」
艾薇很錯愕。「兩位不是朋友嗎?」
「他確實是我的朋友,但是,這不會改變他很煩人這個事實。」
「殿下,這——」
「妳可以換常服過去,這樣他生氣的機率會降低。」由希的口吻不容質疑,不明顯地抬起嘴角:「別擔心,他比看起來溫和多了。正好跟我相反。」
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務殺得艾薇手足無措,她在晚餐時艱難地像護衛長——她的單戀對象——提起這個要求,並簡單把由希的話轉述。果然引起隊員一陣揶揄,各種花式嘲笑。
「女猩猩穿洋裝是什麼?」「還是猩猩啊!」
「隊長,妳比那個移動圖書館還高吧?怎麼看出妳是女人的?」
眾人一陣哄堂大笑,艾薇尷尬至極,卻只能脹紅著臉,陪著他們發笑,尷尬地想逃。
該死的由希.海亞!該死的精靈祭司!
她第三次詛咒那個叫做尤爾的精靈代表,第七次詛咒了移動圖書館,很快抵達了城郊的村莊。那是個人口只有五十人不到的小村莊,艾薇所屬的騎士第六隊的檢查哨正好在附近,也與村民熟識。
幾個早起的村民差點沒認出艾薇,跟著稱讚她的打扮,讓她內心有些飄飄然。
說起來,上次被稱讚好像是……兩百多年前,還沒有長高的時候吧?想到這裡,憂鬱的心情好了一點,不自覺哼起歌,在一棵樹下歇息。
「——哎,少爺果然沒來啊!」
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
悄無聲息地接近令艾薇驚訝過度,反射動作就是拔劍。可是對方動作更快,輕巧地按住她拔劍的手。
清晨的陽光自樹葉的縫隙撒下斑駁的陰影。
溫暖的晨光照耀在那張帶著笑容的臉上,將青年的笑容襯得更加和煦。那是個灰髮碧眼的男子,有著精靈的尖耳朵,看來就是要找的人。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精靈還比艾薇高出了一顆頭,雙臂的肌肉線條很優美,看著一點也不像精靈。
精靈發出愉悅的低笑:「抱歉,嚇到妳啦?」
想起自己剛才的表現,艾薇忍不住發窘。「抱歉,真是失態了……尤爾御下,我是聖法提加的第六騎士隊長艾薇,由希殿下身有要務,請我來接您。」
「……哦。這樣啊?」
尤爾顯然看穿了這個蹩腳的藉口。出乎意料的是,他不怎麼生氣,單手支著頭看她。有瞬間,艾薇似乎看到他的左眼閃過了一絲紅色,定精一看,那抹紅色卻消失了。
「不刁難妳了,我跟妳回去吧。」細長的眼睛微瞇,尤爾道,「帶我去皇宮,就從正門過去吧。」
艾薇愣了愣。尤爾作為精靈代表,列席宴會本已經是給足面子,從正門進出更是意味著強烈的支持。雖然斐斯特蕾雅公主是正統,但是,如果亞德殿下魔族跟精靈族的支持……
「不是那麼複雜的事。」尤爾截斷她的話,「照我說的做。」
「那是為什麼?」
「我偶爾也想做點好事。」精靈的話意義不明。
說著,兩人就這樣共乘著回去王宮。
尤爾似乎很疲倦,半夢半醒地靠著她的背後。這樣的姿勢太親密,可惜混在男人堆太久的艾薇幾乎忘了這點,盡忠職守地把他送到了皇宮。
為了報復由希的刁難,艾薇刻意讓人把精靈的房間安排在了他隔壁。由於突然的勤務,導致她沒時間換裝,就回到團長室報到。
——在那之後,艾薇兩百五十七年來第一次被告白。
向她告白的對象還是暗戀了一百年的團長。
造成這一切的人拋棄了柔軟的床,正在樹下睡著。
「……真吵。」
……
……
正式的宴會前夜,亞德接受希尼斯的安排與未來的未婚妻見面。
見面前,亞德大概瀏覽了下對方的資料。
不得不說,希尼斯為他挑選的對象確實符合他對自己的期許。首先,琉璃是貴族,卻來自天使園,且是神族的附庸國。天使舊稱「翼族」,擁有可以自由收放的翅膀,信仰花神莉羽。外觀上,雖然沒有精靈的尖耳,卻同樣親近自然,高階的天使擁有自己的妖精僕人,這讓他們在戰時大放異彩。
如果挑選的是神族貴族,未來的妻子必定想扶植丈夫登上王位。
紫晶跟著瀏覽了諾伊莎送來的報告,深深皺著眉,把資料摔在桌上。
「……為什麼非要挑天使不可嘛。」
諾雅道:「當然要挑天使,還要是新貴族。她與女王百合不同,沒有神族熱愛的悠久而古老的貴族血統,除了持有戰神的祕寶『玫瑰之戀』之外,沒有特殊的紀錄。真是高招!」
「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裡看過?……等等,她就是那個『玫瑰之戀』的主人?」
紫晶也瞪大眼睛。「就是那個琉璃姬嗎?」
「對,就是她,是天使族的結界公主。」
亞德與紫晶受到光神族的教育,從小不免受到神族史觀的影響,對天使的了解不多。即便如此,亞德仍記得兩個名字。
第一個就是天使園的女王百合.葛尼法,其次就是天使園的「結界公主」——琉璃.葛尼加。
紫晶道:「是那個種出琉璃花的花匠。她本來是平民,後來因為能用玫瑰之戀才變成貴族……現在好像算是百合女王的妹妹?」
亞德繼續翻資料,除了提到能夠使用玫瑰之戀,剩下的都是關於花的紀錄。最主要的,就是培育黑森林的特有品種——黑森林水玫瑰——並且加以改良,產生了許多亞種,水玫瑰甚至因此改稱琉璃花,栽植花朵一時間蔚為風潮。
最有名的,正是聖法提加的雪櫻與滄雨魔王離宮的永恆之夜「黑玫瑰」。
紫晶道:「說是結界公主,意思是指她很擅長防禦吧?」
亞德道:「玫瑰之戀本來就是結界魔導具,不像神聖紫水晶功能全面。」
紫晶嘴角微揚,摟著亞德的手臂,「走吧!我們一起去看那個琉璃姬!」
兩人與諾雅一同前往神王所在的宮殿,參加神族王家的家宴。
百合女王穿了套白色洋裝,將翅膀小小地收在背脊上作為裝飾,正在與神王夫婦談話。氣氛看來很融洽,可談話的四人卻只有一人顯得格格不入。
與其說是女性,不如用少女形容更適合。她的髮色是特殊的淺粉紅色,與剔透的綠眼睛非常相稱。白色禮服樣式簡單大方,綴以粉色的雪櫻編織成的腰帶與花冠。她很安靜,就像沉穩地散發幽微香氣的雪櫻,偶爾會讓人忘卻存在。
大約瀏覽過資料,亞德自認對這位未婚妻的身分有所了解。不過,這些傳聞都完全沒提過一件事——那就是琉璃姬非常漂亮。
亞德生於王家,身邊美女如雲,更是「神族之花」與「魔族之花」的孩子。即便如此,他仍舊覺得琉璃很漂亮而多看了一眼。
希尼斯道:「亞德,你可終於來了!」
這句話把視線集中在亞德身上,不得不說,這還真讓他有點緊張。這樣一喊,琉璃便回過頭,對他微微一笑。
……說起來,這位琉璃姬本質是以未婚妻為名的護衛吧?想到要被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保護,亞德不禁覺得有點牴觸。
百合女王親自為亞德介紹了琉璃,兩人簡單打過招呼,就讓兩人單獨相處。
這本來是王族介紹對象的必經程序,旁人通常會心神領會自動離開,卻有個不長眼的人。
「我是神族的紫晶公主,叫我斐斯特蕾雅就好了。說起來,妳真的好漂亮啊!身上有股香氣……這是哪裡的香水?」紫晶笑著走過去,在她身上嗅了一下。
琉璃道:「我經常待在花圃,可能染上了水玫瑰的氣味。」
「以後妳就會住在聖法提加吧?我們好好相處吧!」
「是。」
真搞不懂到底是誰要跟她結婚了。在這樣的注視下,紫晶拉著琉璃去吧台給她挑了幾樣飲品,仔細一看,她淨是挑濃度高的水果酒。
亞德低聲道:「妳想讓她喝醉嗎?」
紫晶眨眨眼睛:「看得出來?」
「少無聊了,給我。」
「不給!」
「紫晶,別鬧了!」亞德伸手要去拿,紫晶迅速退避,手上的酒杯甩了出去,眼看就要把琉璃那身白色洋裝染色——
琉璃反應很快,用了結界。白酒就這樣被隔離在距離琉璃二十公分的地方,可是這來得太突然,琉璃慌忙之下檔得不全。
不知道是誰用了第二層結界,才避免了外交悲劇。
空杯輕巧地落在另一個人手上。
「妳沒事吧?」
精準又冷淡的神族語傳來,說話的人是水之都的青年。
「我沒事,謝謝您。」琉璃微微一怔,對出手相助地青年報以笑容。
看那雙特殊的金色眼眸,就知道那個人是誰——水神族的移動圖書館——青年繼續道:「反應速度很快,可是精準度不夠。看見了嗎?」
「咦?是、是的!」
仔細一看,擋住白酒的結界有兩層。第一部分想必是出自琉璃之手,第二層結界調整位置,才完整避免白酒的潑濺。
「我示範一次給妳看。還有,斐斯特蕾雅殿下,這就還妳了。」
他抬起手,被固定在空中的液體回到杯中,飄回紫晶手上。
兩兄妹被這手魔法看得驚呆了,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人還開始講解魔法——
「結界要考慮的面向很多,除了角度之外,還要根據攻擊的強度調整魔力的用量。配合魔導具使用,又有更多變因,我建議妳從控制與維持開始……」
「非常謝謝您。」亞德打斷由希.海亞的現場教學,把琉璃拉到身側,代她為由希鞠躬,把她從尷尬的境地救了出來,「我應該怎麼稱呼您?」
由希沒生氣,饒富興致地看著他。「叫我由希就好。介意我當個電燈泡嗎?」
「不介意,不如說很歡迎。」
亞德回答太快,琉璃雖沒說話,依舊嘴角上揚。
看來兩人對於未婚妻的身分似乎有共識,這是好的開始。兩人交換了笑容,隔閡似乎也稍稍消融在微笑裡。
「他不介意,我很介意。」希尼斯神情不悅,「恕我提醒,這裡可不是水之都,不能讓你任性。」
由希的父親,退位的水王亞瑟也開口:「由希,讓他們獨處比較好吧?」
「只要您把他們借給我三分鐘,我就答應您之前的請求。」
希尼斯一臉狐疑,仍然皺著眉頭。「你有什麼目的?」
本以為根據由希的性格,會說什麼長篇大論,誰知他的答案很簡短。「好奇。」
嘴裡說是好奇,實際上又是如何呢?
……
……
讓人摸不透的傢伙與眾人示意後,拎著亞德、紫晶與琉璃三個人去了個靜僻的角落。茶水、點心、位置隱密,甚至還有了隱蔽的結界,就像提早決定開個茶會。亞德簡單掃過,甜點還備了紫晶跟自己喜歡的那幾項,給琉璃的則是花茶。
「時間不多,我就不多話了。你們都是藍月秘寶的持有者,能夠用到什麼程度?」
「這是機密。」紫晶嘴裡還塞著啃到一半的甜點,驕傲地哼了哼。
「葛尼家小姐呢?玫瑰之戀是大型的結界魔導具,妳平常不使用?」
琉璃接過了花茶,正把砂糖倒進茶壺,這就愣了一下。「當護衛的時候會使用。女王陛下說,這裡很安全,不需要那麼戒備。」
紫晶道:「祕寶持有者在大陸上很稀有,能夠使用的能力也不同,視情況會變成武器。妳來自民間,可能對自己的重要性沒有自覺,我不介意告訴妳一次。妳會成為哥哥的未婚妻,還擁有最強大的結界魔導具,即使無法熟練使用,也不能這樣隨意說出口!知道嗎?」嘴邊還掉了個餅乾屑。琉璃笑著用手帕替她拿掉餅乾屑。紫晶愣著說了謝謝。
「我知道。」琉璃說著摸了摸紫晶的腦袋。
未來的女王大人瞪大眼睛,只好彆扭地說「不客氣」。
亞德道:「那個……由希殿下?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有個問題。你之所以把我們帶過來,是為了避開誰?」
「就是一些毫無根據的臆測,無法入神王陛下的尊耳。只不過,倒是可以說給王子殿下當個市井謠言,聽聽即可。」由希讚許地笑了,「我來水之都前,收過魔王陛下的來信。我、魔王跟尤爾這幾個月也襲擊過,襲擊者能力不弱,但不熟悉戰鬥。而我們三個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持有藍月的祕寶。」由希意有所指地沉默了一下,「謹慎一點沒有壞處。我剛剛所說的話,就當成我們四人的祕密。好嗎?」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眾人點頭答應。
「好孩子。」由希一笑。
由希儀態完備、態度溫和,可他的態度與氣質相反,出乎意料地強勢,卻給人一種主導一切的感覺。一般人在王族的家宴,總是樂於跟身分更高的人談話,可是他對神王夫婦與百合女王毫無興趣,也拒絕了所有社交的邀請,就跟他們閒聊。
由希指點了下琉璃魔法,就要離開,走之前他提了兩瓶酒。
「我話已經帶到了,先走了。一切小心。」
眾人目送他離開,不禁有些無言以對。
紫晶道:「是去見戀人嗎?」
琉璃若無其事道:「應該不是,他的戀人不是在水之都嗎?」此話一出,位於八卦鍊最底端的兩位未成年王儲同時震驚地看著她。
「……我、我以為大家都知道?」
「那個人也會有戀人啊?真難想像。」
紫晶做出結論:「聽說他挺受歡迎,但是很挑剔。好像是說他有魔族血統,所以氣質很特殊吧……確實跟一般神族不大一樣。」
三人終於有了適合宴會的話題,還差點組團跟看他去了哪裡。
亞德跟紫晶遠遠地偷看,見他拎了酒,往自己房間的方向去。兩兄妹交換彼此的猜測,就連就連相對沉穩的琉璃都忘了自己的目的加入討論,這也算是意外達成了交際的目的。
希尼斯看著三人愉快聊天,欣慰道:「我本來還有點擔心,還好,他是有點分寸。」
拉娜瞥他一眼。「他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可靠。」
「跑得那麼急,是要會情人嗎?」
「就是討厭社交罷了。別看他那樣子,他就是不喜歡規則。」
希尼斯哼了哼,「跟魔族沒有兩樣。」
「他確實有一半魔族血統啊。你既然這麼不喜歡他,又放心把亞德交給他嗎?」
希尼斯有一段時間沒有回答。「我不喜歡他的性格,但我認同他的能力。拉娜,我有個問題想問。妳到底跟徹.曼德沙談了什麼?」
拉娜微微驚詫,卻沒多少被揭穿的尷尬。
「你都知道了?嗯,雷爾契公爵是該告訴你。我知道你會問,但我不會說。我只能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伊芙蕾希雅。你想妨礙我嗎?」
拉娜的口氣始終柔和,相處幾百年,希尼斯卻從她的口吻聽出了一點冷意。
「我弟弟……雷爾契公爵那邊寫了信,先假意關心我的身體,才講到正題。他說是,為了牽制魔王,希望我把亞德送過去。我拒絕了。」
「這回不猶豫了?」
「是時候該下定決心了。妳說的對,他的野心不止於此。我過去一直有感覺,但始終不願意相信他會用上激烈的手段。」
「你打算怎麼做?」
希尼斯眼神微暗。「妳還打算跟徹.曼德沙見面吧?到時候,帶上我。」
……
……
遠離喧鬧的王宮林蔭中,灰髮的精靈祭司正半夢半醒地休憩窩在樹下休憩。
柔軟的床雖然躺起來舒服,可是卻沒有森林的氣味,讓人睡得很不安心。而且,這裡的樹太纖細,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藏在林間睡覺。
先因為城市的噪音難以入眠,再者惦記宴會的狀況,最後也是最重要的——
「……居然沒有酒。真是爛透了。」
喃喃抱怨的瞬間,有什麼物體以拋物線朝這邊投射過來,尤爾反射性地接下。
是酒。抬頭正好看見那個投擲凶器的人正走過來。由希難得沒有帶書,合身金邊的白色正裝,在他身邊坐下。
「我在想,你差不多也該覺得無聊了。喝嗎?」
只要兩瓶酒、兩只杯子,正好感覺無趣的人們就可以一起賞月。
尤爾摩娑著杯緣,狀似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見到了嗎?」
「那當然。」由希正給自己斟酒,即使隨意席地而坐,姿態依舊優雅隨興。
「有什麼感想?」
由希單手支頭,微微笑了。「有點意思。」
「哪方面?」尤爾沒有用杯子,開酒直接灌了幾口。由希略帶驚訝地看著他,「這是你的第三個問題。如果你真的這麼感興趣,不如我幫你引薦一下?」
尤爾很難得地迴避了提問。在由希看來,尤爾的表現不只是奇怪。他甚至問了個特別詭異的問題:「……可愛嗎?」
「那當然。」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尤爾的表情以眼睛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是嗎?」
由希不明所以,看尤爾的表情跟說話方式,就知道問不出答案,索性不問了。「因為他是那兩個人的孩子,當然可愛。不過,畢竟是那位『女王陛下』教出來的孩子,不怎麼乖巧,倒是裝得挺乖的。品格暫時看不出來。」
「……不,我不是問亞德.拉斯奇。」
「哦,你不是問他?哦,那就是是問那個結界公主嗎。雖然很年幼,卻很有魔法天賦,魔力的量也不怎麼足夠,撐不起結界。讓百合那個虛有其表的女人當老師實在太可惜了。」
「百合姑且還是天使園的女王,用個敬稱吧。」
「我知道,你也是精靈的大祭司。那又怎麼樣?」
由希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實在看不出其他情緒,乾脆放棄了。
如果要把人類分成說謊者與受騙者,那尤爾跟他顯然都是說謊者。正因為如此,兩人某方面來說很合拍,某種程度上也因此交往不夠深入。因為他們都不會追問。
可是,尤爾慢慢地把那瓶紅酒喝光了,還跟由希要了剩下的那瓶。
這情緒表現實在太明顯了,已經超過可以無視的範疇。
大概是睡眠不足的關係吧?由希問:「心情不好的話,我可以提供幾本適合的書……」看尤爾表情不悅,他只好貼心地補了一句:「或是酒。」
「那就酒吧。」尤爾說,「說起來,你是不是要求把我房間跟你安排遠一點?」
「那當然。難得來聖法提加,我不希望你打擾我的閱讀時間。」由希沒有一點被揭穿的尷尬。
「可是你卻可以打擾我。」
「所以我不是帶了酒過來?還挑了最好的。」
尤爾無言以對。
「……精靈那邊做出最終決定了?」
「那當然,所以才派我過來。」
「你是怎麼說服其他人的?我記得,你們的族長大人不喜歡涉入政治,甚至只因為我是水之都的王族而拒絕我拜訪大圖書館。」
尤爾撓了撓頭髮,雙手交叉枕在樹上。
「我只是提醒了他們,如果當初支持全力聖女公主登基,如今神族必定昌盛而且籍有可能跟魔族達成和平。我們精靈已經必然的戰爭與可能的和平之中,選錯了一次。這回是最後的機會,不能再選錯。」
「從預言的角度來說,也是如此?」
「我從十幾年前開始,就以預言反對袖手旁觀,如果他們這次仍維持原本的做法,肯定會後悔。」
由希微微笑。「接下來應該會很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