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發現桌上一小紙袋,牛皮色澤上面拓印許多花卉,十分好奇是誰這麼精心包裝禮物,恭謹地擺放書群之前,讓它溫婉有昂然地矗立。
坐下來,喝口茶,喘口氣,為了開封的儀式,我把方才工作的緊促感移除,緩緩打開這悉心打扮的紙袋。先拿起小紙卡目光移到署名者,天,那名字我竟然如此生疏,搜索所有在腦海中同事的名單,又上網徹頭徹尾查詢一番,仍舊未果。好吧,先放在一邊,讀讀內文,原來此人回東部娘家,特地為我帶來紫心麻糬、芋頭甜點,是百年老店的製品,另外是茶包以及耳掛咖啡。
我感激她在旅程上想起我,為我帶來東部的美好果實。我也感激她寫卡片問我中秋連假度過得如何?
後來我在私人的通訊軟體上發現她的名字,原來是和我心靈相契的同事,她在職場用的是原本的名字,在通訊軟體上則是父母希望她更換的,能帶給她更好的名諱,但她沒有更動,仍用舊名,因此我一時之間無從辨認出她的身分。
能被想起的周一上班日,我懷著滿滿的幸福,將這祝福收進自己的帆布包裡,當時我心裡想著,要怎麼分享這美食呢?我打算和兒子出遊時一同享用,我想告訴他,媽媽同事想起我,我留著與你共享,是因為我想起你,我珍愛你。
說實在,我和這同事(葉子)從陌生到熟悉,也是兒子牽的線。
那日前夫在書局面前接走孩子後,我巧遇葉子,彼此問候,竟然就閒聊起來,那電光火石的一小時,幾乎是生命洪流中的宇宙極碰撞,我們攤開彼此內裡的傷痕,讓對方端視其中的血液奔走、山崩地坼,那之間沒有任何的羞赧而是真誠相待。我才發現原來職場上的衝撞,並非只有我一人獨特經驗,她的觀察與知覺,亦是屬於我的,包含流言如箭矢四面張狂,包括在忙碌又冷酷的城市裡活在微小地界方框中,獨吮而難掩的孤獨感,原來我的同溫層在此。我在平流層飛得體無完膚,而卻在此處獲致溫暖的擁抱。
書局前的巧妙會面,彷彿命運的牽引,讓我們自此之後彼此相伴,有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氣息,也有在晨間散步的美好。
我曾和葉子相約在大學校園,就著微亮的天際下,太陽尚未發揚它的濃烈,她訴說、我傾聽,我喜歡她輕柔的嗓音,彷彿林間輕盈嘹亮的鳥語,有時睡醒帶著昨晚遺留的煩悶,或殘存的睡意,或一些之微末節的不輕鬆感,都在她的語音下溫順了我的毛躁。
我們在大學的圖書館前,沿著湖畔、順著斜坡,眼睛飽覽清脆的草皮,耳朵收攏風的爬梳,一邊走一邊談著關於年齡與人生的岔路、焦躁,以及種種能安撫自身的方針。葉子的笑容很是療癒,我們停在湖畔,光影在漣漪載浮載沉,石如僧,而遠方有幾隻鮮白色的不知名的鳥類,就輕輕停臥其上。我們矗立,她做起體操,而我則將心滿滿地給予自然。她曾說,人生總有困頓之際,那時她獨自坐在岸邊的石上發呆,發呆讓她抽離現實空間,發呆讓她沉澈心靈,現在她甚至鑽研打坐,求取地無疑是紛擾的人世,將桃花源安置心中。
我們行經大學的荷花池畔,她拍照,而我欣賞。暑熱,正好荷花滿版整座池湖,稍微為鬱綠的夏季增添色澤,而晨間的荷花彷彿睡醒的仙子,猶有困倦。我其實是活在當下的人,那美感的瞬間我喜歡繪製心版,拍照對我而言是文字的前置作業,是彌補記憶體的不足,但我仍舊被葉子雖心所欲的攝影所吸引,於是也拿起手機拍起當下的美好。我的手機已使用四年,初購時的畫質鮮美,如今呈現印象派的朦朧美,但卻也形塑出不同的風格,那種不顯色的色調,距離之間綻放的美感,若隱若現如夢似幻,反而增添多種想像,似乎所有的意象心神都躲藏其後,足可令人再三玩味。我拍攝,而後變成通訊軟體的頭貼。我將過去旅行的圖片卸下,那些暫留的美好已非我現在想流連徘迴的,我的生命向前滾動,我必須奮力向前游去,即便某些記憶仍會化作水鬼,隨時抓取我的腳脛使我險些溺水。
換上新的頭貼,是荷花,但只有我明白是荷花,因為它過於朦朧,也只有我明白是和葉子在大學校園運動時的回憶,而更多則是那時的我在抄寫金剛經,在一句一筆的琢磨中,我融合了書寫者的字,又閱讀似懂非懂的佛理,不求甚解的我所要求的,無疑是揀出幾句金質之句當作座右銘,行住坐臥之際,發現自己的哀愁與憤怒升起之際,用聖哲之言提醒自我。因此我選擇了荷花,佛、靜謐、人情、剎那永恆,福性本空,來顯現我當下的情狀。
兒子的牽線、命運的交疊、心靈契合,在友情的道路上,孤獨如我終於耕耘出一塊福田。我很感謝葉子。謝謝妳在花蓮想起我,我會珍視彼此的友誼,願常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