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汽車在離車站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後輪突然就癟了。我只好在半途就從汽車上跳下來,獨自一個人背著包,在呼呼的風中踽踽前行。
雖然邊張望尋覓邊一個人背著行李走,雨點又和著風吹起來的沙塵打在我身上,印下一個個不深不淺的斑跡,我還是慶倖並感恩的:目的地是明確的。這次的考點前一陣子碰巧剛來過,周圍的境況大抵也都熟悉。儘管如此,我還是一路走心裡一路疑惑道路是否正確,又擔心是否繞行了遠路,再者就是怕走在前邊的人早早沾滿了賓館。但心裡那個清晰的影像還是在的。
可是,媽媽,我的心裡卻莫名地閃出一絲失落和哀傷。
終於就這樣經過了大半個小時的獨行,我到了上次入住的賓館。想即刻便住下,老闆娘板著臉道:漲價了啊,單人間一百五。
我一愣:上次不是雙人間才四十的嗎?
那邊眼珠子一橫:上次是上次,這次都來考試了,房間緊,就得漲!“就得”兩個字還專門加重了一下。
我無奈地笑笑,也懶得反駁這種稍顯荒謬的理論了。既如此,又不想多掏錢——看來我“就得”另找下家了。
又是一番背包的獨行。好在天氣已經好起來了。找了幾家賓館,剛推門進去,老闆就都清一色地擺擺手,意思是沒空房了。好容易找到了一家名叫“站東賓館”的落腳處,恰好還剩最後一套標準房,120一晚。一陣討價還價,最終110住下了。
屋子很敞亮。這時候天也好起來了。落日的餘暉透過窗子直射進來,鋪在屋內的床上、地面上。暖暖的色彩讓我的心裡終於有了一絲放鬆。我看著並排的兩張床,想到了上次來這座城市考試,也是類似的情形,還是你陪我來的。儘管我再三說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但你還是放不下一個母親心裡最樸素的情愫,非要陪我來考試。——“我幫你拿行李也好啊!”我只好答應了,可實際上,我並沒有多少行李。
這次我獨自來考試了。
我站在窗前,面對漸沉的夕陽,卻愈發地思念起你來。中午才道了別,晚上就想你了。此情此景,正應了崔顥的那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的句子。對,在這個不是故鄉的地方,在這個車水馬龍的繁華的鬧市,在這個充斥著霓虹的光污染和重金屬音樂的鬧市,我確是一個流浪的孩子。雖然我也已經習慣了大城市的生活方式,但心靈卻依舊依託在你生活的那座小城。我周圍的好些朋友都伺機找准機會鑽進一些大城市裡生活,哪怕是蝸在京滬的一間小平板房裡面,也不願回到那座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小城。我很不明白,難道大城市物質生活的誘惑就有如此大的力量嗎?能夠讓一個人放棄自己靈魂的土壤,以一個流浪者是身份入住其中嗎?
所以,我這次報考一個家鄉的職位。我祈求上蒼可以讓我以這樣一種方式回歸故鄉,回到那個我靈魂出生的地方,回到父母居住的地方。
在那裡,歲月的褶皺已經開始在父母的眼角和髮絲上留下印痕;在那裡,哥哥姐姐會帶著剛學說話兒的小外甥過來,指著我說:這是舅舅,叫舅舅——,然後小外甥會對我咧著嘴笑,露出六顆小牙。在那裡,我不必獨自背著背包,心中略有茫然地一個人走在路上。為了這些,所以我要回去。或許那裡落後,或許那裡“很土”,但那裡是故鄉啊,縱然你用一個大城市的戶口、大城市居民的身份來掩蓋這些,但靈魂的實質會變嗎?所以為此,我要回去。
簡單地打點了一下包裡的物品,便出門隨便逛逛,順便吃點東西。沿著公路走,不知不覺地又到了上次你陪我來時吃飯的地方。我徑直走了進去,徑直坐在了上次和你吃飯時的那方餐桌,一切都是這麼連貫而順暢,都似潛意識的支配。
我點了餐坐下,又想你了,又想家了。
晚上回到賓館,夜幕早已蓋過了夕陽最後的一絲餘輝。好久好久,窗外依舊還是鬧市的嘈雜聲,還是過往車輛的轟鳴聲。我躺在床上,心裡早已厭倦了流浪。流浪,這或許是個美妙的詞語,儘管它可能會有相當大的伸縮尺度,可以被年輕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加以詮釋——但是,我卻早已厭倦。雖然我有時也會對它抱有一點青春特有的浪漫的期待,但日漸成熟的心已不再鍾情於此了。但這不是退縮,這不是懦弱和消極。流浪的日子該結束了。
媽媽,我已厭倦流浪。流浪完了,我就回家。
4.23 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