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經常在碎片般的夢境中醒來,一片黑中,唯有窗外透入的極薄月光。她從自己的角落爬起來,看看四周,聽著父母入眠後有規律的鼻息聲許久。她把身子翻了一圈,也就不想睡了,腦筋清楚卻閉眼看著那片黑,越看越癡迷,自從她發現閉眼時深深的眼皮底下總隱隱透出密密麻麻的微光點點,再細看,那微光如同繁星一般有不同的色彩,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銀白的,數不清的,只是極其微小,小到必須很認真去觀看,才察覺得到。
從此她愛上半夜醒來找尋黑暗中的神奇點點,尤其在極度專注之時,還曾以為自己身處於虛空之上的暗夜之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星點,彷彿就是來自地球外的星空點點,無止盡的連結只需專心的閉上眼,瞬間就能抵達並且感受。
所以她真的推想過,自己可能是來自於天際邊的某處隱匿的小點點,也曾經猜疑那張開眼的世界,其實是有人刻意安排各種道具組合而成的虛擬時空,只有閉上眼的那片繁星點點,才是真實的世界,而且只有在萬物都靜止的黑夜中,那片真世界才有辦法顯現。
她也可以整夜清清楚楚的在黑森森地視覺中研究那芝麻般的微密光點,好幾次想把一切數成數,但又密又小的點點根本數不出來。如果改用顏色來區分,那芝麻點點奇幻地不斷變異,有時偏黃、有時偏白,有時又長成一團泛著白暈的黑洞洞。那真是完全無法破解的迷幻世界啊!
終於昏昏沈沈的睡下了,直到白日光從窗簾透下室內,黑夜走了,她還迷迷糊糊的探索著那真世界到底在哪兒?是否還有其他可能?甚至懷疑過母親是由神秘人化身而來,神秘人的真正原型從來無人可見,即使是對自己親生的女兒也必須保密,母親唯一的任務就是必須在自己面前做個疼愛孩子的母親。這世界上的每個人也都是如此,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還有雙重或多重的隱匿身份,但卻為了某個終極原因必須化身成不同的角色。於是最真實的世界,永遠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得透徹,極度神秘、極度高深。
這樣的邏輯,她一直藏在心裡,直到長大一點後,才敢試探性的去問人:「你是否曾經在閉上眼的時候看過真正的繁星?」但從來不會有人承認,都只是說:「閉上眼就只是黑,怎麼可能看得見東西!」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探究了,或許一切真只是自己尚未懂事前的無聊幻想吧。另一方面,時間的輪也緩緩地推進她長大,她漸漸忘記要在深夜中保持幻想,更多的心力是關注於白天世界新奇,感知另一種色彩豐富、音波跌宕、表情萬千的人間世界,那些感知不斷累積堆疊,成為她後來深刻難忘的童年世界。
This longing is for the one who is felt in the dark, but not seen in the day.
這個渴望是為了那個在黑夜裡感覺得到、在大白天裡卻看不見的人。--泰戈爾《飛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