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二零一九年十月中旬,晚上十一點三十分,我跟Wei從家裡出發,兩人拖著一個最小的登機箱,在剛下過雨的寒冷夜晚,前往附近的公車站,搭上今晚最後一班的170號單層低底盤公車去維多利亞長途客運站。凌晨時分,總算在擁擠的客運站找到往機場的出發月台。我們搭乘從蓋威克機場出發的班機前往克羅埃西亞,早上五點的航班使我們在前一晚沒有得到很多的睡眠; 所幸,機艙裡的免費WiFi、日出還有久違的藍天撫平了稍早的疲憊,不過,我想最讓人感到放鬆的,是那沒有售出的機位,使我們都得以獨佔一整排的座椅,平躺下來休息。
大約九點,我們已經走出位於杜布羅夫尼克的機場,此時的景色應當已是微涼的秋紅季節,但是當第一陣從亞德里亞海上吹來的風撫過臉頰時,卻是無比的溫暖舒適,而遠方的枝枒也仍然維持著夏天的墨綠色,那些在英國所感受到的寒風,紛飛的落葉,更別提陰雨連綿的天氣了,在這裡完全不見蹤影。
民宿位在新城區,一條筆直通往克羅埃西亞北部的道路上,對街就是客運總站,再遠一點則是港口,我們抵達時正好停著一艘郵輪,民宿本身提供住宿外,一樓同時經營著一家 Bistro。「嗨,你好嗎?」,房東一面說著,一面從餐廳後方的房間走了出來。我們坐在滿被爵士音樂充滿的室內座位區,看著他用舌頭沾濕了他的大拇指,翻著厚重而且老舊的房客登記表,不時推著他的眼鏡以便看清楚眼前的資料,頗有幾分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八零年代場景,那種最單純的旅行體驗,沒有太多的科技干涉,而是一位老先生的親切招待。對於克羅埃西亞的第一印象 - 簡單樸實還有完美的天氣。
時間再往前一點,二零一八年夏天,第二十一屆世界足球賽正如火如荼的開踢,總決賽那晚,Wei 在台北的一家運彩店,押了克羅埃西亞獲勝,他站在電視機前,拿著彩票試著做出某種特殊手勢,為克國的球員吆喝加油,不過,法國隊以四比二的分數贏得了世界冠軍。在此之前,我們對克羅埃西亞這個國家是相對陌生而且不了解的,但萬萬沒想到,從這張輸掉的彩券,或者是那詭異的手勢,開始了與克國的第一次相遇。十五個月後,我們來到這位於東南歐的度假勝地,它在亞得里亞海上擁有數千公里的海岸線。來度假的人喜歡它卵石般的海灘,宜人的天氣和壯觀的山脈。最著名的旅遊城市,杜布羅夫尼克,被譽為『亞得里亞海的珍珠』,也是這趟旅行的第一站,
回到杜城的民宿,一場理性辯證也正式開始,雙方對於「步行還是搭公車到舊城區」這個命題進行分析討論,最終,由「步行」方獲勝,決定步行過去,搭公車回來,或許這場辯論有點小題大做,但我們都認為這是研究生在課後的一點默契。辯證結束後,走在一條名為 Obala Stjepana Radića的沿港馬路上,右側停泊著多艘現代遊艇,當中夾雜著幾艘開放參觀的棕色三桅帆船和交通船,這個港口除了有開往其他城市的交通船外,還有夏季時間才會開放的義大利巴里(Bari)航線。
Obala Stjepana Radića 沿港路 / Photo by 布萊恩
派勒城門(Pile Gate)是連接新城和舊城區的其中一道門,舊城區被一堵在中世紀建造的厚重圍牆保護著,門後這座充滿明亮不一的橘色屋頂瓦片小鎮,曾幾何時,它曾是地中海面積最小但最重要的商人根據地之一,商船船隊幾乎可以媲美當時的威尼斯。
穿過城門,Stradun 大街貫穿了整個舊城區,連接了派勒城門與舊港,其石頭的人行道經過數百年的使用,表面已經磨到比鵝卵石還要光滑的程度了,無法想像雨天在路上行走的危險模樣。爬上連接地面與中世紀城牆的樓梯,擁擠程度堪比黑色星期五的購物商場,而陡峭的階梯又使我只能看著前者的後腳跟一步一步往上爬,偶爾還要注意對向莽撞遊客的推擠。當我開始走在這座中世紀歐洲保存最完好城鎮之一的防禦工事上面時,剛才的遊客亂象已成浮雲; 隨之而來的轟炸是不段變化的景色,一側是橘子色的屋頂海,另一側是真正的海。從城牆高處向內望,我的眼睛落在那明亮交錯的屋頂海上面,即使是圍牆的漫步,仍然可以感受到歷史帶來的教訓,曾經,這裡抵禦過十五世紀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攻勢,在二十世紀末期的獨立戰爭中也受到南斯拉夫國民軍的圍困,以及被軍隊從山上丟下的砲彈摧殘。如今,新的,色彩更鮮豔的瓷磚標記著被擊中並已重建的房屋。乍看之下,很明顯,舊城區三分之二以上的建築物曾遭到炸彈破壞。
一些建築物上仍可看到彈孔 / Photo by 布萊恩
杜城躲不過的爭戰,如同我站在牆上也躲不過太陽那刺熱的襲擊,便溜到建築物之間的巷弄,在陰影處繼續漫遊這座老城,一面往剛剛在城牆上看到的那蓋在城外岩石上,並且瀕臨亞得裡亞海的戶外小酒館前進。Buza 是它的名字,代表在牆上的洞,意指我必須穿過城牆才會抵達這家酒吧。我盤坐在比這家小酒館更靠近海的岩石上,陽光灑落在眼前的海平面上,波光粼粼之外,偶爾還會有私人遊艇和載滿觀光客的帆船從眼前經過。在我上方小酒館客人的喧囂,與下方正曬著日光浴的泳客笑聲,像海浪一樣,一陣高過一陣,而我在中間曬著在英國久違不見的陽光,喝著冰涼的啤酒,享受著一個人的寧靜。至於Wei呢,在陰涼處滑手機。
一場理性辯論的號角再次響起,這次的命題是「要搭纜車還是徒步上山看夕陽」,顯然地,上午的徒步經驗,使得這次纜車以壓倒性的結果獲勝。山上的紀念品店,沒興趣。我們走到一個相對遙遠的稜線,找到一個平整的水泥地上,在遠離了人群和碎石後,坐下來野餐,等著太陽墜落到天空與海洋的交匯處。當晚霞燒紅了半邊天時,舊城區已一片燈火煇煌,就像天上閃爍的星星。夜色隨後抹去了最後一縷殘陽,「亞得里亞海上的珍珠」,依然在黑夜裡閃耀著。
隔日,清晨六點多,外面天空微亮,我們正悠閒的整理行李、洗漱和滑手機,因為前往科托爾的巴士還要一小時才出發,況且巴士站在對街,走路不到三分鐘的距離就可以抵達,沒有理由需要著急。
Wei 結束他那攏長的盥洗後,換我了,但灑落在地上、床上和房間角落的行李還是原封不動的躺在那裡,呈現一片狼籍狀。我坐在浴室裡的馬桶上滑著手機,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疑問,隨口就問了,「我們的巴士是七點三十分的,對吧?」,「對啊,你昨天不是說七點半,應該沒錯吧?」Wei 回道。
不過,我記得在看巴士時刻表的時候,有一段路程是較早出發的,也就是七點整,但我完全忘了是從杜布羅夫尼克到科托爾,還是科托爾到莫斯塔。所以,我又請Wei 拿了放在背包的車票,再次確認是幾點出發的。「欸!是七點」他說,這時我看了手機上的時間,六點五十五分。
說時遲,那時快,一場與時間的戰鬥已經正式開始,我以一個比獵豹追逐羚羊還快的速度,結束我的盥洗。同時,門外傳來衣櫃的乒乓聲,還有催促我趕快出浴室的吶喊。待我一出來,房間已經跟剛才完全不同,所有的東西已經在一陣兵荒馬亂的驚嚇中,全部收入了登機箱裡,當然,整齊地擺放好它們是不可能的。六點五十八分,「走了,來不及了!」,Wei 說著,前腳已跨出房門,我正掀著棉被,深怕遺漏任何一件物品。關上門,腦海想著房東昨天說的,鑰匙要丟在哪個顏色的郵箱,但走出房子外,卻找不到他說的郵箱。
「我先去車站,把車攔下來!」Wei在過馬路時大聲喊道,那聲音劃破了早晨社區裡的一片寧靜,有夠沒禮貌。我又回到屋內,這才找到原來那個指定的郵箱就在房門外,咚的一聲,鑰匙掉落的聲音結束了在杜布羅夫尼克的行程。但身體的腎上腺素還沒消退,回到馬路上,再次以獵豹般的速度跑到車站,這才發現巴士還沒抵達,鬆了一口氣。我們又等了幾分鐘才上車,結束今天早上這場荒唐的鬧劇。
回想起來,也許是杜布羅夫尼克的第一印象太過優美,太放鬆以至於忘了檢查時刻表,或者只是單純睡眠不足,畢竟前一晚並沒有得到足夠的睡眠。不過,我認為是那帶我們進入克羅埃西亞的手勢以及載著我們離開的七點整巴士,才能讓我們在第一個城市就構成如此戲劇性的故事。
巴爾幹半島西遊記第一篇結束,下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