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篇為《被沒收的勇氣》之番外篇。故事主角為本篇中尚未也不確定會不會出現的角色,建議接續在16那年那天閱讀。也可分開當作一個小品來看,不會影響觀看體驗。
他的手不停的靠近,在昏暗的廚房裡。高瑰梅那年七歲,也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跟男生有多麼的不同。她沒有陰莖,就像是男生沒有乳房。沒有陰莖會被男生取笑,說她再怎麼努力也不會長出雞雞的。而有乳房一樣會被男生取笑,笑她是乳牛或者是飛機場。她不知道,到底該發育成怎樣的大小,才可以不用忍受那些幼稚又無知的男生。
從小,家裡就是一個大家庭。她是家裡的獨生女,是爸媽還有阿公阿嬤的掌上明珠。他們十幾口人住在一起,同居的除了直系血親外,還有一個伯父、兩個叔叔跟一個阿姨。高瑰梅的爸爸排行第二,高啟是家中最小的叔叔,也是那雙不停靠近的手。
她喜歡待在沒有人也沒有燈的廚房,長大後回想,或許那是一種覺得自己很勇敢的表現吧。她不必像其他人一樣需要開燈,就能夠用客廳照過來的微弱光線看清楚環境。她覺得這應該是小時候的她,好勝又自信的細節象徵吧。
那雙不停靠近的手,先是觸碰到她的肩膀。就像是爸爸在獎勵自己,或者媽媽跟自己說話時的接觸一樣。現在想起來,其實碰到她身體的人不只是小叔叔,而是每一個住在一起的家人。但唯獨他的手,讓瑰梅感到不舒服。那就像是潛藏在體內的本能一樣,她嗅到了一絲不單純的意圖。那雙手最後終於停靠在她的臀部,那年她七歲的時候。高瑰梅已經忘記,七歲的她到底有沒有一點點發育的傾向。但她清楚地記得,她抓住了高啟的手,用嚴肅的語氣告訴他不可以。那是在昏暗的廚房發生的事,從那之後高瑰梅每次進到廚房都會開燈,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
小叔叔的手不再靠近,取而代之的是在她心中的那雙手。她意識到,自己是女生,是身分證上二開頭的性別。
小學四年級的她發生了很多事,印象深刻的第一件事是她用家裡的網路連上了成人網站。她既驚訝又興奮地看著那些影片,然後萌芽的性別意識被下體的體液滋潤。她不知道該怎麼自慰,只記得洗澡的時候用蓮蓬頭沖自己尿尿的地方有一種放空的舒服。那是一個很神奇的感覺,在回過神來時理智彷彿駕馭了整個身體,思考的能力超越了平時的狀態。腦海裡想起影片中的男性,粗暴的將自己的生殖器放入女性嘴巴的畫面。「如果,這樣就能感覺到舒服。那為什麼影片裡的女人,會不只如此地對待呢?是因為男人,只有這樣並不滿足嗎?」
然後,她再一次上了網,再一次看了那些她覺得既噁心又有趣的影片。那是她成年前最後一次上色情網站,也是心中那雙看不見的手,緩緩蓋住自己的心的時候。
同年印象深刻的第二件事,是她交了一個小男友。她稱他為小男友,是因為受到補習班的老師的影響。那個老師是王老師,帶的是低年級的學生。有一次她在換鞋子的時候,低下了身體,被高瑰梅看到了她的乳房還有乳頭。乳頭的顏色是黑的,內衣的顏色也是黑的。但它們是不一樣的黑,一個有美麗的蕾絲,一個只有單調的乳暈。是不是這樣,男人才比較喜歡把女人當成玩具呢?因為玩具比較美麗。所以影片裡的女人,才會被當成玩具一樣的玩。
「別想了。」高瑰梅告訴自己,自己不能有這種想法。是什麼樣的想法?不知道,因為高瑰梅沒有再想下去了。
王老師總會在吃飯的時候看漫畫書,那是一個還沒有智慧型手機的年代。她沒有看漫畫書的時候,會跟高年級的學生聊天,聊天的內容,不外乎是她又交了哪個小男友。她結婚了,而所謂的小男友,不過只是她讓國小生願意被她的話吸引的一種手段。男生,不論在哪個年紀都會被戀愛所吸引。女生也是。不,應該是女生被戀愛所吸引,而男生是被支配的慾望所吸引。因為千年來的歷史,總是男性馴服了女性。而正在發育的男性,則以馴服女性為目標。他們以為自己在談戀愛,但不知道戀愛只是社會包裝的外衣,裡面的真相是將女伴視為自己附屬品的思維。
她的小男友,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名字了。但高瑰梅記得很清楚,她在白天的時候聽到了他的告白,在晚上的時候睡不著覺。她在第二個白天接受了交往,在第十七個夜晚思考了許久。最後她在第十八個白天提出了分手,在有長達二十分鐘的那節下課。當時的她以為,自己是因為受不了男生幼稚的想法而提出了分手。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其實是不想把他看成是自己的附屬品吧。幫忙抬午餐,幫忙寫作業,幫忙自己削鉛筆,還幫忙自己倒垃圾。她不需要一個只會聽話的工具人。
小學六年級時,那雙手正式蓋住了高瑰梅的內心。張程亮,他的班導,以自己的成績作為威脅,要他在畢旅的時候來到他的房間。她去了,同時也告訴了領隊。在那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房間裡,她問了張程亮他想要什麼。
「妳的身體。」張程亮說:「更準確地說,是現在的妳的肉體。」
「為什麼?」或許是覺得自己很安全,所以高瑰梅問了。而張程亮,竟如實的告訴了她。從那個名為沈孟演的畢業生開始,像是說一個故事一樣的告訴了她。
「因為,那是我畢生所追求的一切。」或許是回憶美化了一切,因為記憶中的班導並不是文質彬彬,咬文嚼字的國文老師。不會隨意的斷句,只為了讓句子更生動些。
他說,他從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救贖。在那個邪教的幫助下,他打開了內心的開關。張程亮先是看著國小的女生發呆,從那還不懂得遮擋自己身體重要部位的年紀裡,看到了一抹純情,一抹待人開發的嫣紅。他的眼裡是一絲情色,情色的背後是一絲真理。
「我悟了。」張程亮開始自言自語。「法律將十八歲以下的人視為保護的對象,卻對十六歲到十八歲之間的情侶開了道兩小無猜的門。為什麼這個區間的性行為變成了告訴乃論啊?因為如果超過了這個區間,就很可能是兩造勢力極度不對等的情況。」
張程亮就像是在等著人問他這個問題一樣,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著他的價值觀與世界觀。
「可是成年了之後不也是一樣嗎?權力大的那方,總能夠用各種手段騙到權力小的人的肉體。簡單的可以買春,進階一點的可以用誘拐的,高級的作法是直接將對方的心騙入自己的手中,而騙人的人,始終不需要將自己的真心給交出去。可憐的沈孟演,就是這樣被毒品給控制的。原本,我想接露這樣一個以搶奪兒童幸福為樂的組織。但後來我了解了,這世界本來就是肉弱強食的世界。我不是成為強者,就是等著被壓榨。」
高瑰梅聽不懂這個老男人的胡言亂語,但她卻把他的話給記下來了。房間的門被強行打開,在張程亮準備起身扒光自己的衣服時。她想過,如果警察早就在外面為何不早點進來。後來她想通了,大概是外面的警察本來想以現行犯待補張程亮,後來因為他的那番言論已經足以成為呈堂證供所以選擇了破門而入。爾後,高瑰梅會把那番言論搬出腦袋中,細細品味。她成了張程亮手下的倖存者,也成了直到畢業前夕,走在走廊上都會被側目的身影。
畢業典禮當天,她看著手機裡的合照,看著自己逐漸發育的胸部,做了決定。她跟媽媽說自己想穿束胸,在國中開學後的第二天她便這樣做了。她這樣持續了三年,然後又三年。大學的她到了過外遊學,於是再過了三年。
這九年的時間裡,她時常會夢到一雙手。有時候是女人的手,有時候是男人的手。有時候是醜陋的老人的手,有時候是剛出生的嬰兒的手。她知道,這雙手的真面目是小叔叔的手,在童年時不斷進逼的手。她知道,這也是一雙要她穿上束胸的手,要她不可以展現任何女性的特徵。
在新冠肺炎爆發的前幾天,高瑰梅來到了一處有許多人的海岸。歐美奔放的熱情,在亞洲人的面前豎起一道令人嬌羞又羨慕的牆。然後,高瑰梅脫下了自己的衣服,讓內衣與身體與空氣接觸。
只是一個瞬間,一個穿著黑色比基尼的女子經過了她的面前,對她說了一句嗨。原來,只需要一個瞬間,那雙追著她長跑了十多年歲月的手就此消失不見。她在她走遠後,大聲了說了句嗨。女子轉過頭來對她微笑,像是這個世界給予她的善意,也像是自己終於給自己的寬恕。
高瑰梅笑著,脫下了她的褲子。她躍身進那片碧綠的海,縱游在從未享受過的解放中。彷彿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面的她被人脫去她高傲的外表,裸露出生命最初的脆弱。夢中,她看到了大她一屆的學姊,張程亮第一個作案的受害者。她抱住了她,給予了她一個,曾經她也被沒收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