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3年2月12日
過年期間沒有人願意替班,爸爸趕著回家復工;表姊夫帶著兩個孩子回花蓮過年,我們家在頭七過後又回歸平靜。經禮儀師提醒之前大家摺好的蓮花有座,無法縫至鋪在棺木上的蓮花被,於是大家趕工重摺蓮花,為了儘早完成,讓佛祖替阿嬤帶路。
初二早上,落山風依舊猖狂,靈堂邊的巫里籠內靜悄悄的,我想大概是天氣變涼連狗都睡晚了。正在和家人吃早餐,拿著湯碗走到外面想跟狗兒打個招呼,結果發現籠內是空的!
我連忙把湯碗放下急著到四處查找,膽小的牠應該也不敢走遠,若是自己跑掉,應該還在周圍。二姑看到我慌忙,問我怎麼回事,知道狗兒不見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跑到海邊,又跑到巫里常跑去尿尿的巷子查看,但不管怎麼呼叫也不見蹤影。想到家裡還有台腳踏車,先回家騎車找比較有效率。一路上什麼念頭都蜂湧而出,最壞的打算就是找不到了。牠要是變成別人的狗,有人疼還好;若成了流浪狗,不夠社會化的巫里要怎麼生存?
正抬出腳踏車出來騎,大家一直問我狗找到了沒,我死沉著臉的表情想必已經說明一切。哥哥騎著摩托車幫我四處尋找,而我騎著腳踏車重新繞過牠曾經去過的地方,連海邊、公路邊也都去了,什麼影子也沒見著。我心裡著急的很,覺得可能找不回來了。
我又騎回家,大家趕緊問找到了沒?我搖搖頭,二姑說媽媽剛才也跑出去幫我找了。
我再繞著村子騎了一大圈,村子很小,牠能跑到哪裡去呢?重新思考牠可能會去的地方,越看越確定沒有。我想再找也找不回來了,忍著情緒回到家把車一停,這時媽媽和哥哥都回家了。二姑也想幫忙,她回想昨晚沒有吃安眠藥,半夜都睡不太著,好像有聽見狗叫的聲音。巫里在陌生地方一向很少叫,常常被稱讚很乖,二姑推測可能是有人見了可愛,被帶走了。我不信,這裡的人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怎麼可能養這種嬌滴滴的狗。
二姑安慰我,阿公現在正要打電話請村長播音幫忙找狗,要我先不要擔心。我坐下來跟大家一起摺蓮花,想辦法冷靜下來。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可惜狗兒這麼可愛,不見了怎好,又推測萬一被人帶走,或成了流浪狗要怎好。又聽到一向不喜歡狗的姑婆幸災樂禍地說狗丟了也好。
我顫抖著手摺蓮花,眼淚忍不住滴了下來。怕眼淚潰堤,我趕緊拿了一疊紙離開,進到客廳的神桌前摺,只為求耳根清靜。
阿公打完電話後,拿了椅子坐在我身邊默默地摺著蓮花。我心想,我終於懂阿公的心情了,平常我已經有心理建設巫里遲早會離我而去,但事發突然的時候,叫人如何能承受習慣已久的依賴突然消失的傷心呢?就算是誰再安慰,就是無法控制自己呀!
我壓抑著內心焦慮和眼淚,一邊發抖摺蓮花。此時庄內廣播聲響,先來一段蔡小虎的歌曲,才接著正文:「OO村長廣播,以下是XX村第三老人會會長委託的播音,伊孫子的狗不見去了,若是有撿到的人,請領去伊兜。」
聽說OO村的廣播比較夠力,OO和XX兩村都聽得見,所以阿公打電話給OO村長委託播音。廣播連續播放兩次,再來就是等待,我和阿公無言地摺著蓮花,但我其實心急如焚。不到十分鐘,在外面靈堂旁摺紙的家人們趕緊喚我出來:「狗仔找返來啊!」
在我身邊的阿公露出個微笑,沒抬頭繼續默默地摺著蓮花。
我放下手邊的工作,一時放鬆身體發軟,便慢慢地走出去。還沒到門口已經聽見家人們在問狗兒到底是去哪了,帶回來的人說牠跑去看賭博了。這什麼鬼話!我看見狗兒的嘴邊油條條地,大概也猜得出來被人餵了什麼東西。
阿公說回來就好,不計較了。
我立刻幫巫里洗了個澡,吹乾後牠身上的毛聞起來有一股樸實的海味。巫里自回來以後整日躲在靈堂後面窩著,不像前幾天會跑出來和人招呼。哥哥說晚上他把狗帶回去好了,阿公開玩笑說要去收驚。我賭氣回說,不用,免得又被姑婆唸。
短短幾十分鐘,我經歷了一遍「失去」的心情,對阿公的心情更感同身受,亦體會陪伴的重要。阿公雖對爸嚴厲,對我們孫子輩卻更多包容,哪怕我都二十七八歲了,在他眼中還是傻呼呼的都市孩子。在我焦慮擔心的時候,他悄悄地陪在我身邊,讓我安下了心。當喪禮結束後一切將趨於平靜,這裡只剩阿公了,所見各處各景都有阿嬤的影子,習慣如此磨人,如何不觸景傷情?我們得回台北工作,卻連這麼簡單微小的陪伴都不能做到,我感到自己的不足。
初二晚上,我們趕工的蓮花被已完工。其實可以不用這麼早將蓮花被鋪上棺木,大家卻一心一意地想早點完成,連阿公也忍不住幫忙替愛妻縫被。大家七手八腳的將蓮花被鋪上棺木,阿公要求一定要對好中心線,把蓮花被平均鋪在棺木上。蓮花被的作用是火化時請佛祖迎接到西方極樂世界,初九才火化,我們初二就先放上了。我寧願這麼想,這也算是阿公對阿嬤最後能做的,一種溫柔的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