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渭分明成逝水,西風逐去向蕭關。
因誰折柳為橫笛,馬上吹愁過萬山。
吳丹修書圖海,舉薦周昌軍前效力,並派給僉事之職,方便他作七品武官裝扮,取官馬大道前往平涼。周昌離開潼關後,依吳丹所囑,常速而行十餘日,五月初抵達撫遠大將軍營。此地在平涼城外十里,一片空曠的平沙旱地上,陽光炙烈,風過時幾難睜眼。周昌騎著精壯驛馬,到中軍行轅大門前四顧一望,高大轅門左右立著幾色旗幟,上頭滿蒙漢合璧綴著「撫遠大將軍」,此外還有精繡遊龍的明黃色大旗,昭示圖海正黃旗都統身分,一有風過,旌旗獵獵作響,更增十萬大軍威儀。
周昌在轅門前下馬,向守門戈什哈自通官職名姓,奉上吳丹親筆書信,之後便在烈陽下眺望遠處白色中軍大帳。等了約半刻工夫,大帳中出來一青年人,身著三品武官夏朝服,腰間佩有金鞘紅繐長短刀,龍驤虎步,氣派不同凡人,周昌知道必是奉旨在此督軍的張英奇,待他走到轅門口,便伏身下拜,口中道:「周昌叩見欽差大臣。請皇上聖安。」
張英奇得了吳丹飛遞密信,早已成竹在胸,見周昌按大禮叩拜欽差,並不阻攔,待他禮畢起身,便微笑道:「撫遠大將軍正在帳內拜讀軍書,讓我來引先生入內。」
周昌欠身道:「我不過七品僉事,先生之名不敢當。」
張英奇挑眉一笑,說道:「如今大將軍倚賴神機妙算,先生之名自然當得,豈能以權宜官品而論?」
周昌一怔,覺得這話彆扭,似乎轉著彎指他依舊是江湖術士,當下不及分辨,只拱手道:「請欽差大人指點明路。」
張英奇將手向大帳一擺,微笑道:「先生請隨我拜見撫遠大將軍。」
周昌隨張英奇入了大帳,見案後一個方頭大耳中年人,不著軍裝,身穿一品文官朝服,面貌威嚴十足,儘管坐著也見魁梧,想來必是圖海,連忙上前行禮,口中恭謹說道:「周昌參見撫遠大將軍。」
圖海半側身坐大案之後,手中還拿著吳丹滿文軍書,見周昌起身後復又拱手,微笑道:「辛苦你自潼關帶來緊要軍報。振武將軍既說你有《取平涼策》,今當兩軍陣前,我們無庸費時客套,這就請說明如何行事。」
周昌欠身道:「自古仁義之師,先招撫,後攻伐。大將軍恩奉天威,討伐叛豎,雖無虜不克、無往不勝,但覆巢之下,殺戮必多,大將軍為聖主好生之德計,亦不好罔顧平涼城中數十萬生靈,實以招撫為佳。」
圖海清楚內情,如今聽他娓娓道來,地位卑小卻有天下策士氣度,端正相貌與從容神態令人心折,誰想他暗地猥瑣?可見人不可貌相之言絲毫不假,又聽他奉承自己以為起承轉合,不覺心中暗笑,漢人這等花言巧語,在我身上難得作用,如今於他有圖,自然敷衍過去,便拱手笑道:「先生謬讚,圖海不敢當,但請先生明示招撫之法。」
周昌道:「自大將軍抵達平涼,兩軍在平涼城外幾度交手,難分勝負,王輔臣索性依恃平涼天險,兼以城池故若金湯,守城不出,虛耗我軍糧草,更能消磨士氣。如今他有恃無恐,得先打他一個下馬威,之後招輔才能收效。」
圖海揚眉問道:「如何打他下馬威?」
周昌道:「平涼以北有虎山墩,高數十仞,俯視涇河,一旦攻下虎山墩,平涼城內布置一目瞭然,王輔臣自然畏懼。」
圖海點點頭,又問道:「若順利攻下虎山墩,又要如何招撫?」
周昌欠身道:「王輔臣標下有我故舊,如今兩方僵持,我不易說話,可大將軍重挫王輔臣銳氣之後,只要他得知我在此地,自當向王輔臣獻策,允我入城遊說。」
圖海聽他所言都與吳丹信中合節,便問道:「那人是誰?」
周昌道:「他軍中奉偽布政使銜龔某就是了。」
圖海微笑問道:「此人在王輔臣軍中並非等閒之輩,我如何知道你不是他的細作?」
周昌道:「大將軍明鑑,舍妹周彤如今在潼關衛,給振武將軍作為押質,我豈敢另有他想妄動?」
圖海順手一撥案上軍書,笑道:「吳丹信中說,令妹向他獻媚,挺有手段,他迫不得已,才收留下來,怎是你押的人質?」
周昌不知究竟,不免一怔,隨即答道:「我將小妹留在潼關,確是為了表明心跡,只不知她竟不自檢點。」
圖海一撇嘴角說道:「你是真心獻策也好,是王輔臣細作也罷,我倒不懼你玩弄花樣,反正令妹的命在吳丹手上,你的命在我手上。」
周昌一挺腰,昂然道:「周昌也不懼押上性命,大將軍早晚必能鑒察真心。」
圖海露出似笑非笑神色,在案後起身,指著帳內所掛偌大平涼地圖道:「好,有大英雄氣概,這便請你指教奪取虎山墩之法。」
他一揚手,大帳內外肅立的副將、參將等立即跟到掛圖之前,在圖海身後站定,周昌便指圖說道:「虎山墩是平涼咽喉要塞,王輔臣早有重兵防守,如今得賴巧計而攻。若我軍先在平涼城外圍城布陣,王輔臣必然以為大將軍意圖以十萬大軍正面對決,會自虎山墩調回部分兵力,此時我方正好乘隙進攻,拿下虎山墩後,我軍紅衣火砲便能從高處挾制平涼,再派軍截斷王輔臣糧道,他便不能坐守城中,或戰或降,總得有所決斷。」
張英奇在旁聽周昌條理分明侃侃而談,確實大小環節顧慮周詳,多少興起惜才之心,但想到他暗地行止,卻難不憶起宋采青生前磨難,憐憫周彤之餘,自然升起厭惡周昌之心,便轉頭望向別處,只拿耳朵聽他議論軍事,心頭卻是思潮起伏。
周昌不知周彤已將醜事外傳,在圖海軍中端莊陳詞,指手畫腳說了一刻鐘工夫,眾人都被說得心服,圖海便果斷傳令,按周昌計策分撥調遣,如此上下忙碌一整日,直到月上中天才清閒下來。打發周昌他處安歇後,圖海與張英奇一道出帳,在營中漫步,問張英奇道:「靖少,親見之後,你想周培公如何?」
張英奇道:「依吳丹信中所說,此人雖有能耐,卻是衣冠禽獸,如今為天下蒼生計,不得不借重於他,他的齷齪心地,只好留待來日懲治。」
圖海道:「若按他的計策,攻下虎山墩後,便要隻身入平涼說降,怕只怕他將我軍內情說給王輔臣,我們反倒過頭來著了他的道。」
張英奇道:「他請求旌表節母,顯然想在皇上跟前邀名,為日後仕途鋪路,應當不是反間,只是此人不走正道,人品實在有限。」
圖海道:「他入平涼,若王輔臣認真願降,恐怕開出條件不易應承,又該如何處置?」
張英奇道:「今日我一直思索此節,想出一個推託之法。」
圖海好奇道:「如何推託?」
張英奇道:「王輔臣麻煩條件開出,將軍可以拜發密摺,由周培公入京奏報。將軍將周培公所請與其私德一併上奏,如此一切自有皇上作主,傷不著將軍分毫。」
圖海一怔,旋即醒悟,張英奇以御前侍衛督軍,本有專責密奏之權,他不敢隱瞞周昌作為,要奏到御前,這算他著意提醒,自己若不跟從,在皇帝跟前便要露出馬腳。他想到這裡,大笑道:「你們這幾個御前出身,年紀輕輕,卻沒有一人能惹,幸虧你我一路,否則我算計不能過人,沙場上建得功業,官場上恐怕要潰不成軍!」
|| 未完待續 ||
周昌通奇數,窺天人,以此希圖榮華。他在圖海軍前獻策,此後順利拿下平涼,奉圖海之命回京報訊,屆時御前又是一番光景。圖為平涼以西崆峒山,是道教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