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能夠選擇為人之道的人。任何人內心都棲息著一顆脆弱心靈,父親會做出那種事,是有人利用這弱點豢養他那顆脆弱心靈……人都很脆弱……我不原諒利用那脆弱心靈的人。」——《陰陽師—瀧夜叉姬》
有一種類型的角色,我不怎麼喜歡。他們通常有著極佳的頭腦及辯才,使他們得以誘惑他人為他賣命;他們通常會說:「不是我的錯,是世界本來就這麼黑暗」,喜歡反問對方「如果你是我,不是也會這麼做嗎?」,以此為他們的行為狡辯;若是再加上一個悲慘的過去,他們甚至可能獲得眾多讀者的認同與喜愛。他們是人性的黑暗面的培育家,是脆弱心靈的豢養者。我總是覺得他們渾身散發著討人厭的氣息,卻始終說不清這種氣息究竟源於何處,直到讀了《陰陽師—瀧夜叉姬》,我才終於理解了。
在《瀧夜叉姬》中,各人有各人的經歷。在失怙後又失恃的瀧子,雖然小小年紀就經歷了生離死別,卻從未有向朝廷報復的念頭,反而產生了厭棄爭鬥的念頭,只希望能復生父親一起安穩生活;親眼見到父親受藤原純友與瀧子的蠱惑而成為妖鬼而死去的平維時,卻也同時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為何,而原諒了瀧子。安倍晴明因為身為白狐之子的傳言而經常受到眾人的紛紛議論,雖然因此對平安京無甚感情,卻仍願意在它面臨危機時挺身而出……每人都是在這俗世中掙扎著,受苦著,但他們並未墮入魔道,而是走向光明,走向善的道路。
人心是柔軟的血肉所組成,而非堅硬的鋼鐵所塑造,因此,它會感到疲憊、感到疼痛、會受到病毒的侵襲,會因為刀刃的刺穿而受傷。但是,即便它是如此脆弱易碎,也並非每一個人都會因為自己的心在淌血而決定從此墮入黑暗。他們會試圖療傷,會試圖替自己止痛,就算真的無法止住這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也未必就此決定拾起匕首,用同樣的利刃去刺穿他人的心臟,使他人嚐到同樣的悲愴。他們會選擇自己舔舐傷口,讓這些苦痛只深埋在心底,而不會再使更多人受傷。
但是,那一種角色,會用他們的話語,強化那些心底的傷痛。他們把人們心底的瘡疤撕開,再喬裝成悲憫的醫者,假裝自己提供的是治療傷口的良方,而非使其惡化的毒藥。他們拉上窗簾遮住日光,再告訴人們世界本就沒有光亮;他們用「大義」偽裝自己的私慾,用世界既有的陰影掩飾自己其實是創造更多黑暗的元兇——他們善於將自己塑造成一位覺醒者,一位革命家,實則是個無所作為的懦夫。
因為他們無所作為,所以他們只能鼓動受創的人們進行所謂的復仇與破壞,而無法提出任何改善計畫;因為他們是懦夫,所以他們怯於承認自己的行為其實是出於自己的個人欲念,只能戴上看似是正義的假面,用那些歪理為自己的舉止辯護。他們嘲笑世界充滿了偽君子,殊不知自己的行為比那些偽善者惡劣百倍,起碼偽君子會讓自己的邪念停留於想像,讓惡意止於空話。
人心其實是可燃物,它可能會燃起燎原之火,灼傷這片滾滾紅塵。但是,這些人,明明主動將焰火湊近,點燃了火光,卻說焚燒後的斷壁殘垣是火的侵略,與他無關,真是豈有此理邪?因此,如平維時所說:「我不原諒利用那脆弱心靈的人。」,在我心裡,他們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