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一到,訊號燈突然亮起,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小媽媽跟前輩們,很有默契又訓練有素,異口同聲用正常聲量喊著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往門口快速走去。
媽媽帶著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客人一起走進了門,這個客人頭髮微微灰白,穿著顏色很淺的水藍色長袖襯衫和西裝褲,袖口隨興的微微捲起,一看就覺得他脾氣很好,很溫柔,因為他從一進門,臉上就始終保持著淺淺的禮貌性微笑。
媽媽安排他在吧檯坐下就離開去打點自己了,小媽媽則帶著我走進吧檯,站在客人對面。阿季是今天的值日生,趕緊加快腳步遞上預熱好的擦手毛巾,另外兩位前輩,一位拿出早就預備好放在一旁,寫著這位客人名字的存酒,然後手腳俐落的把酒杯、冰桶、擦杯小毛巾……等等迅速就位。另一位則在客人身後,詢問他外套要不要掛起來,而會計也在他進門後快速到廚房切了水果並準備一碟米菓送上桌。總之,大家分工合作,一轉眼就把客人安置得妥妥當當。
這一切看在我的眼裡,真是佩服到想起立鼓掌。怎麼能夠那麼有默契又熟練的在短短一兩分鐘內就做完這些準備動作?動作非常流暢,完全沒有一絲多餘的停頓,真的好厲害呀!
這位客人看起來跟大家都很熟,不是那種一見面就嘰哩呱啦的熟,而是那種自然到就像回家一樣,空氣中彷彿在說:「哦!你來了啊?」的熟悉。
小媽媽跟他簡單寒暄著,問他剛才跟媽媽去哪家餐廳?好吃嗎?客人回答:「附近吃,還不錯。」接著我就聽到小媽媽跟他說:「中野桑~這是我們的新人阿獎。」
於是中野桑微笑看著我,拿起酒杯示意我跟他小小敲杯,說:「初次見面,我是中野,請多多指教。」
而我,也禮貌的將酒杯拿起,與他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開口回他:「初次見面,你好,我是敦子,從今以後,請多多指教。」心想:「這個客人還真是不錯,讓人感覺好舒服,完全沒壓力。」讓我稍稍放鬆了緊張感。
媽媽準備就緒,整理好儀容後,也走到中野桑身旁坐下,阿季馬上恭敬的遞上媽媽的酒杯。(媽媽的杯子和我們的不一樣,是素面的水晶杯,很有質感,我們稱它為媽媽杯。)
媽媽沒多說什麼話,先跟中野桑輕輕碰杯一下,就對著我說:「阿獎,以後妳也要學著像我今天一樣,試著約客人一起去吃飯,這叫做『同伴』。」
我當然不懂所謂的「同伴」是什麼意思,媽媽解釋,就是想辦法約客人吃飯,然後再順勢把他們帶進來店裡消費的意思。
我問媽媽:「那如果客人吃完了飯,不肯跟我進來消費怎麼辦?」媽媽噗哧笑了出來,說:「妳要約客人吃飯的時候,就直接跟他說到『同伴』這兩個字,人家就懂了。」
媽媽繼續說:「帶客人同伴的話,妳可以九點再進店裡就好,而且當天客人的帳單上會多一條同伴費一千塊,這個一千就是妳的!」(若硬要問我日式酒店裡有沒有指名費的話,我想這個應該就可以算是Group裡面的指名費了。)
客人會付錢請吃飯?還會跟我進店裡消費(畢竟消費很貴)?然後最後買單的時候還要多付一千塊給我?怎麼有那麼好的事啊!
媽媽接著又說:「我們店裡規定,每個小姐一個月至少要能做到四次同伴。希望妳加油,這個月剛進來,不急,下個月開始就好,妳慢慢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不論日本還是臺灣,日式酒店裡「同伴」一直都是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是日本人幾乎都會知道,小姐找你一起吃飯,飯後就一定要進來店裡消費捧場,這就是日式酒店男客的江湖規矩。
媽媽沒說太多,三兩句簡單扼要的跟我說明帶過之後,就交代小媽媽要找時間教我一下約客人吃飯的技巧,和跟客人吃飯時的注意事項。但其實此時的我根本沒仔細在聽,我的注意力都在中野桑身上……
我偷偷把眼神移過去看了一下中野桑,他怎麼就像我爸在家的時候一樣,媽媽在跟我們講話或交代事情的時候,他居然像在自己家裡那般自在的坐在旁邊,看他自己帶來的報紙!是的,他是真的在看報紙!怎麼會這樣?這裡是酒店欸!看報紙為何要來這裡看?回家看不是更自在嗎?怎麼會有人來酒店看報紙?這真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媽媽見他在看報紙,就一直跟我們用中文在聊天,然後三不五時轉頭回去問中野桑:「對不對?」
中野桑即便在看報紙,也會馬上把頭抬起來附和著說:「對。」屢試不爽!這看在我眼裡也覺得很奇妙,媽媽明明說中野桑的中文程度不太好的啊,那為何媽媽問他什麼,他都用中文回答「對」?可是我明明就看得出來,他根本不知道我們用中文在聊什麼啊⋯⋯
媽媽看出了我的納悶,緩緩的說:「阿獎,男人就是這樣。愛妳的時候,妳說什麼都是對的,即便他根本聽不懂。不愛妳的時候,就什麼都不對了,以後妳就會知道了。」
沒錯!這點我後來在條通真的有很深刻的體悟,其實女人又何嘗不是呢?
從此以後,我自己偷偷在心裡給像中野先生這種人取了一個綽號叫「嗨嗨(はいはい)桑」,因為他們在喜歡的女人面前永遠都是はい~
至於,每個媽媽都有一個嗨嗨桑嗎?當然!據我所見,至少要有一個,有兩三個的也不是沒有。如果連這種魅力和手腕都沒有的話,怎麼當媽媽?
──未完待續──
敦子媽媽《華燈之下:條通媽媽桑的懺情錄》
即將出版,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