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YU ｜曾在花樣年華的相遇與離別

Dear，

近日窗外有明豔的陽光，我卻經常在墜入深淵與自我援溺的循環中反復。

陰暗地見不到光的日子，彷彿包裹在厚重的繭衣之中，重絲覆縷外是濃重的艷陽。我總在盛夏發病，總在盛夏離別，總在盛夏失去，總在盛夏感到無可奈何，總在盛夏意識到除卻自己之外一切都生機盎然。或許正因如此，我對世上所有有溫度的善意抱持嚮往的同時，又飽含一股不屬同類的割裂感。

上封信中，你提到了腳踏車隊中的所學。那是被我歸屬於人生軌跡途中的童年時刻，是我在解離後，少數記得所有事件和情緒的記憶，更是在尚未有清晰自我意識時，懞懂中被淺移默化的時光——那是尚不會名之為青春的年紀，卻真確地在記憶裡閃閃發光的日子。

「學到了些什麼」、或者說，「產生了什麼影響」呢，在許多人眼中，可能經歷的事情，要被賦予一項目的，才算功德圓滿。而對我來說，那就是一段閃閃發光的日子，捧在手心呵護的寶藏，如果可以不賦予任何功利性的意義，我想將它鎖在心口。那是我和這個世界接觸所遇見的第一次善意。

自然，我也是收穫了許多的——認識了你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從此成為群體中的認路小精靈，以及愛上獨自旅行。至於影響最深遠的，大約是騎上坡路時的啟示：不去凝視前方蜿蜒無盡的漫漫長路，將所有注意力放在腳踏板，告訴自己，踏一步、再一步；只要一步就好；踏完這一步，再一步就好。如此，每踏一步，歸零，只踏一步，歸零，再踏一步。雖然速度緩慢，但終會抵達山頂。

這樣的習慣，深深地影響了日後的我，如何面對痛苦——尤其是撐熬病苦的時候：默數一秒鐘、再一秒鐘。只要一秒，撐到下一秒就好。再下一秒依然。不去想何時是盡頭，因為唯一可見的盡頭是死亡。

吞藥也是。藥物恐懼症發作時，原本一口可以吞24顆藥丸的我（厲害吧），也是捧著一大杯水，一顆藥、一顆藥的吞嚥下肚，邊吞咽邊嘔吐地分二十幾次吞完所有的藥。

最近的我又調整了藥量，整日昏昏沈沈的。我總會在腦中浮現「這樣的人生究竟為了什麼」諸類念頭前打住，讓自己繼續埋首Switch動森瘋狂建島。病情反覆與藥效之下，我現在，連看書都吃力了，這讓我回想起幾年前出現失名症和失語症現象的自己，因而有些害怕。

我提醒自己，只要一秒就好。當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不去想活著，我才能活下去。

上次向你推薦了韓劇「二十五，二十一（스물다섯 스물하나）」。這是一部下班後想要休憩，適合配飯放鬆心情的劇，唯一需要事先警語的是，最後三集有刀片，前面都如陽光般燦爛而美好。

若用一個詞概括這部劇，我想是「青春」；若用一句話描述這部劇，應當是，與生命裡最美好人事物的相遇和告別。

向你推薦土撥鼠大大的「二十五，二十一」介紹文，非常全面詳盡的點評的劇情和人物。為此，我就不重複贅述，提三個特別感興趣的劇中意象和你聊聊。

很多很多時候，語言是如此貧乏。親情、友情、愛情，這樣的詞彙只是一種歸類，又如何去精確的描述人和人之間獨一無二的關係呢。就如同許多作品之中，用「愛情」去敘述人物之間的關係時，我總覺得褻瀆了他們的情感。

當希度用「彩虹」描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時，我覺得這個女孩發著光。有一類人是，經歷過孤單和黑暗，但秉著一股堅毅倔強奔向光明，所有嚮往光亮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希度就是這樣的人；而另有一類人，是體會過生活的甜蜜，也遭受過現實的重擊，將所有習以為常的信念全部推翻為幼稚和天真，卻仍然會被一腔熱情的光亮勇敢所吸引，易辰便是這類人。他們兩個都經歷過黑暗，也都嚮往光明，對他們來說，彼此就是光。

「彩虹」是個美麗、單薄又有些夢幻的意象。傾盆大雨之後的雨過天青，才有機會出現彩虹，而細彎的七彩弧線在水氣蒸散後便消失。彩虹出現之前，是風雨凌厲的磨難；彩虹出現的機率，是百遇難逢的幸運；而彩虹本身帶有一股短暫的夢幻色彩，它出現在風雨之後、艷陽之前的交界時，而彩虹不是恆久的，它會消失。

我想，茫茫人海之中千百次的相遇，無數次的錯身而過與回眸，與一個人相逢和離別，不就是一道彩虹的出現嗎。

我們是什麼關係？希度說，就叫彩虹吧。

易晨說，我不需要彩虹。因為對來說，是愛。

這真是一段很浪漫的對白。

關於希度與易辰的結局，與其說是Bad Ending，我更認同是True Ending；若更精確地來說，我覺得，編劇將《二十五，二十一》中童話般的Happy Ending讓渡給了宥琳和志雄（我一直覺得希度和宥琳是鏡像的對照角色），將現實中的True Ending給了希度和易晨，並讓他們在分手的同時彼此和解、更安排巧合讓希度在多年後能夠自我和解，換言之，也算是True Ending中的Happy version。

最為觸動我的，是「隧道」這個意象。在這個描寫青春的故事裡，每一次經過隧道，似乎就是一個階段的告別。而對於希度和易辰，他們曾一起在隧道粉刷掉辱罵宥琳的油漆，曾在隧道情緒失控的爭吵，也在隧道選擇背過對方遠遠離去。

有一句令人心痛的網評：「那個25歲白易辰，永遠被遺留在隧道那裡。」

最終兩人還是有奮不顧身地奔向對方、尋找對方，傾訴感謝與抱歉，好好的告別。然而，隧道的仍然是個遺憾，為此，編劇巧妙地使用「日記」這個道具，讓兩人陰差陽錯下，巧妙地達到雙重和解——希度將未能出口的真心話寫在日記中，而遺失的日記陰錯陽差下到了易辰手中，又拜託漫畫店老闆轉交歸還。直到十數年過去，才又回到希度手中。

藉由遺落的日記，25歲的易辰，理解了21歲希度的真心，也在日記本中留下了自己的字跡；而成年後的希度，時隔多年偶然尋回日記，看見白易辰的字跡，終於能夠與自己和解，迎向了隧道另一端的光明。

我很喜歡這個畫面：成年後的希度，面對25歲時被遺留在隧道的白易辰說，這次，你先走吧。白易辰朝著隧道口的光芒遠去，鏡頭回拉，21歲的希度眼眶含淚，微笑著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這一次，沒有誰不告而別。

《二十五，二十一》的大背景，是「無奈」。時代洪流下的無可奈何，金融危機下，職業工作的無可奈何，社會體制的無可奈何，人際關係的無可奈何，男女情感間的無可奈何。在現實生活中種種無奈下，最為美好的定格，就是這個夏天。

同樣是「五人幫」為主角群，不同於《機智的醫生生活》五人幫的穩定結構，《二十五，二十一》中的五人幫是在因緣際會下短暫組成，也必然隨著成長而迅速離散。就像為期一個夏天的夢境，過了之後，就消失了。

長大後的希度，回憶時的獨白耐人尋味：「我曾經以為我會永遠擁有（愛情）」，她唯一肯定的是，「我們所擁有的，是那個夏天。」這樣的描述，與易辰在面試時的回答不謀而合：「世界上不變的事物，是重力。」世界上若有什麼與科學一樣恆久不變的，那應是已然發生且結束的，在回憶裡閃閃發亮的日子。因為已然結束，所以不會再質變，能夠永遠珍藏它。

青春之所以被歌頌，源自於它的綻放和凋零。《二十五，二十一》最後，角色們都長大了，結尾的定格，卻讓觀眾的視線定格在那個夏日的海灘邊，彷彿要讓我們記得，各自生命裡最美好的人、最美好的事、最美好的相遇、最美好的時刻。

我聯想到「少女的巴別塔」中的歌詞：

《二十五，二十一》中，希度和易晨分別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情感觀。而究竟什麼是愛、如何去愛、以及想要什麼樣的愛，都是永無止境的課題。對我而言，觀影過程最有共鳴之處，在於「彩虹」，以及最後希度見到日記後的自我和解。這與我自己的情感經歷有關。

前面提到，我覺得編劇將童話式Happy Ending讓渡給了宥琳和志雄，希度和易晨則是True Ending中的Happy version。試問現實之中的戀人，在分手後，能不相互怨懟，和平且祝福彼此的例子，能有多少呢？

很長一段時間，我秉持著一個信念：分手之後，最禮貌的相互尊重，就是全然的陌生人。然而，無可否認的是，經歷一段情感的結束後，首先要處理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牽絆，接著需要更多時間沉澱的，是內在的自我和解。

我看過一個很美的說法：當你愛一個人，相當於將靈魂的一部份交予對方，而你也會獲得他的一個靈魂碎片。

靈魂的給予是不可逆的過程。若如此，我想，一旦戀人分開，手中的碎片，只有丟棄或珍藏兩個選擇——若選擇丟棄，或許前路漫漫，會把並肩走過的沿途風景一起遺忘在時間洪流裡；若選擇珍藏，就像《二十五，二十一》中的夏天，這片對方的靈魂碎片永遠閃閃發光。交付出一部份靈魂的你，會是全新的一個自己。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裡走過，他便獨一無二，且不可取代。靈魂碎片閃閃發光的同時，記憶中有微風徐徐、有陽光晴朗、有藍天如洗、有繁花盛開，有掌心的溫度，有相互依偎與擁抱，有你的手拂過我的髮梢，有我凝視你逆光的剪影。

有些人註定會來到你的生命裡，教會你一些事，然後離開。

親愛的YU，希望夏日溫柔，希望我們都能緩緩走，緩緩愛。

🌻

Althea 2022.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