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Jing|那些美好的舞蹈和舞台劇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Dear Jing,
太喜歡妳上封信裡對舞的分享了!曾在舞團工作如妳,果然有許多特別的經驗和想法。比如說,妳提到在舞台側邊看著舞者肌肉爆筋、汗水滿地、甚至要衝回幕後吸幾口氧氣——我這才發現自己從未那樣近距離看過專業舞者,總是坐在遙遠的觀眾席、或隔著螢幕;但若即便如此都令人屏氣凝神、感到前所未有的爆發力和生命力,那麼舞者當下承受的張力甚至痛楚,想必一次又一次挑戰了人類身體的極限與極致。
妳形容觀舞感受:「我盯著她的身體看,直到我分不清楚,那是她的身體,還是我的身體。」而我從《One Danced》簡短的預告中編舞家/舞者陳武康那儀式意味濃厚的裸身獨步,和妳極具臨場感的文字,彷彿就要可以體會——不,我還不能。事實上,我尚未觸及過那樣的觀舞境地,儘管十分嚮往。或許因為自己的身體從一向僵硬、到後來生病,即使如今開始復原、也愈來愈熟悉身體的需求與脈動,仍始終難以與那些靈活又充滿力量的舞者肢體相比擬。也可能因為,觀舞的我總是與舞者空間上離得太遠、或連時間上都並未同步?
這兩年拜於疫情,國內外都有些舞作、舞台劇、音樂會在網路上公開播映,我看得十分盡興。其中有些作品,例如我們都看了的、雲門鄭宗龍《十三聲》在台東池上的戶外演出:坐落在金燦的田中央、以群山和雲霧為背景,一群舞者從全身肅穆黑衣、到爭奪斑斕彩衣,伴著艋舺街頭滋養出的唸誦、嘶吼、歡慶;舞作本身熱熱鬧鬧的裝神弄鬼、宗廟儀式,來到這片清靜的廣袤天地之間彷彿產生出了不一樣的質地,讓我想起小時候廟宇前搬演的,沒有觀眾、而主要演給神明看的布袋偶戲,庶民和民間傳統的活力、與某種敬天畏人的崇高精神在此交融,這一切都令我非常希望自己臨在現場,而不僅是坐在海外小小的電腦前驚嘆。
《十三聲》在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照片來源:欣傳媒)
不過也有些舞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的《穆勒咖啡館 Café Müller》,就讓我覺得在螢幕前觀看很合適。她親自演出的白衣女子瘦骨嶙峋、面無表情,緊閉雙眼在角落自顧自地舞,比起失了魂魄的悲傷,又更像是往內鑿刻的堅決。於是,即使揪心沉浸於前排男女舞者反覆緊抱、又分離,不安地在桌椅間奔跑、舞蹈或倒下,仍忍不住要分神回過頭看看角落裡那鬼魂般的碧娜,孤獨、疏離、又彷彿洞悉所有而忘我,直到舞著舞著消失在那道旋轉門後。
那時,我讀了德國舞評家尤亨.史密特為她寫的傳記《碧娜鮑許:舞蹈、劇場、新美學》,他在書中如此看待碧娜的舞:
碧娜.鮑許的所有舞作主要是處理人類存在的核心問題,這些問題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自我提問。它們談及愛情和恐懼、渴望和孤獨、挫敗和恐怖、人受到他人的剝削(特別是在一個由男性主導的世界中,女性受到男性的剝削)、童年和死亡、回憶和遺忘。
......舞作所討論的衝突不會隨意帶過或和諧處理,而是讓它們有所結果。碧娜.鮑許不許找藉口逃避,也不允許她的觀眾這麼做。
或許正因為《穆勒咖啡館》、和碧娜的其他舞作,直面擊中了某些私密而深藏的個人情感,翻攪起觀者內在複雜矛盾的思緒心神,因此讓我感覺並不傾向於坐在一群觀眾之間、或太靠近舞者,而更想沉浸於屬於自己的一方空間,讓關係純粹地發生在自己、與舞作本身。
《穆勒咖啡館 》
不過,觀舞時離得遠或近、在現場或透過螢幕、是同步或錄影,究竟有本質上的差別嗎?其實我倒沒有太過強烈的偏好,而覺得在不同情況下,注意力和感受力會聚焦在很不一樣的地方。這一點,或許觀看的是舞蹈還是舞台劇也會有些許差異,但我想大致上是相通的,而我看舞台劇的經驗更多,所以就以此分享吧。
在倫敦讀書那年,我看了大大小小數不清多少場舞台劇、音樂劇,多數是買便宜的票、坐在較遠或較偏的位置,視角經常受到侷限,也會因為環境中其他人事物的細微擾動而分心,因此其實不那麼容易入戲,有種若即若離、旁觀者的心情;比起觀看作品本身,更像是某種文化觀察、以及享受整體氛圍,但對我來說也是樂此不疲的體驗。
音樂劇又比舞台劇更能讓我感受到現場的獨特魅力。最著名的《悲慘世界》、《歌劇魅影》都有交響樂團藏在舞台下方,因此儘管已經很熟悉劇中的樂曲,現場演奏還是格外磅礡。除此之外,我那年最喜歡的一齣音樂劇,是改編自電影《曾經,愛是唯一》的《Once》,由Ronan Keating主唱主演,舞台編排充滿巧思,現場樂器合奏和Ronan的歌聲好聽得不得了,幾乎快要超越電影裡的Glen Hansard。(但女聲遠不及原唱Markéta Irglová)
好像只有那一次,我明明坐得很遠,卻深深沉浸在故事和音樂中,入迷到忍不住掉淚,看完後念念不忘,又再買了更好的位置再聽一次。半年多後,我和好友到愛爾蘭都柏林旅行,剛好又遇上《Once》的巡演,這回好友去看、我沒再進去,但那晚深夜,我獨自站在劇院門口等她散場,聽著主打歌〈Falling Slowly〉一遍遍單曲循環,幾乎傳遍都柏林酒吧區的大街小巷,而我想念著當時剛剛開始約會、尚未交往的K,內心激動快樂得像要隨著音樂飛翔。

而我唯一一張買過最貴、最前排的票,是去看喜愛的男星班尼迪克.康柏拜區(Benedict Cumberbatch)主演的《哈姆雷特 Hamlet》。當我坐在那近得眼裡全是康柏拜區修長身材的好位置,幾乎難以專注於整齣劇的進行,而眼花撩亂地被台上個別角色的五官神情、手部動作、走位姿態所吸引;當我走出劇場,腦中竟沒有平常看到喜歡的作品後、情感盈滿或思緒奔騰的感受,而滿滿迴盪著康柏拜區以性感的英腔唸著莎士比亞台詞的聲音。(咦,這麼說來可能也不全是距離近的問題,而是我的迷妹心情xD
但相較之下,同樣是班尼迪克.康柏拜區主演,當時在電影院看的《科學怪人 Frankenstein》(更早以前在英國國家劇院演出的舞台劇),我就專心投入多了;高畫質的錄影、加上鏡頭和剪接,可以從各種角度看見舞台、看見演員表情特寫,感受到的戲劇張力也更加深刻。康柏拜區和Jonny Lee Miller雙主角,在兩個版本中交換飾演瘋狂科學家Frankenstein、以及被創造出的怪人/怪物 the creature,我尤其喜愛看康柏拜區詮釋the creature。在開場火紅的電光之中,被創造出的怪物誕生跌落人間,從渾身疤痕在地上顫動、匍匐,肢體扭曲、掙扎想站立卻不斷失敗,到手腳不協調地踏出步伐、奔跑起來,康柏拜區演技生動、深刻,震撼人心,那短短十分鐘,彷彿揭示了the creature悲劇性的一生。
《科學怪人》
《科學怪人》裡,the creature身為一個人造人,一個理論上不該懂得愛與詩的人,卻一再提出真正的人類也無法回答的問題,關於生,關於活著與死去,亞當夏娃與失樂園,愛慾與報復,責任與代價。回應妳上封信裡、難以簡單回答的那題:我們有可能為機器人的舞蹈落淚嗎?我想到康柏拜區飾演的怪人/怪物;想到《銀翼殺手》系列裡的人造人瑞秋和K;想到《絕地再生》裡的複製人林肯E和喬丹D......也想到了《星際大戰》的C-3PO、R2-D2和BB-8——我對他們的喜愛程度可能超越多數主角——還買了可以遙控滾動前行的BB-8玩具,如果有一天它聰明到可以說話、對話、甚至能自己跳起舞來,我應該非常興奮xD
關於科技和藝術,關於機器人和虛擬世界,還有很多想回應、想跟妳討論的,但又再次不小心自顧自太開心、把信已經寫得太長了,就留待下次吧!
妳最近是不是去到了花蓮長駐呢?在哪裡進行著什麼好玩的計畫呢?非常想聽妳說、也很想看看妳在那裡的生活,已經開始期待收到妳下封信了:))
祝妳每天愉快地盡情享受東部的山和海——
Ally 郁書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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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喜愛的,有藝術、電影和文學陪伴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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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真正感知「身體」之前,對於舞蹈的理解,僅只達展示,並不能體會觸發心神的共鳴。所以過去看戲劇比看舞蹈節目來得多。直到在舞團工作,和舞者們變成朋友,我近身觀看他們的身體,以及他們和身體的關係——那真是一種互相奉養,也是一種帶著神性的借貸關係。
年輕的助理醫生把仍然毫無起色的聽力測驗結果交還給我,他像是想要化解尷尬,擺擺手,輕鬆地說:「其實啊,聽力本來就是會逐年減弱的,每一個人的每一天都在漸漸地聽不到。妳只是比別人早些到了那一天而已。」我點點頭,好像有給他一個微笑或沒有。
上次妳提到,濱口龍介在日本仍常被視為「縱慾或把日常揭穿地過份強烈」,《歡樂時光》可說是後者的絕佳範例。那揭穿,在於時間拉得那麼長,素人主角的演出自然而不刻意,好友們、夫妻之間所有微小的神情變化、互動細節,相敬如賓也難以掩飾的疏離與不理解,親近關心也破除不了的自尊與顧忌;很多的溫柔,更多的保留...
妳的可愛的臉一進來,笑容燦燦,在鏡頭那邊高喊:「Jing!見到妳了!」 那天下午台北很冷,幾波東北季風來,把城市浸潤,染灰。但一與妳連結,新加坡的日光就照了進來。我鬆了一大口氣,看到妳的朝氣。這一切好不容易。 
妳說《喜劇開場》中最喜歡瞬太,我也是。我想,是因為他曾經面對過死亡,無論是輕生的念頭、或母親的離去,都讓他看似可愛、內心卻比春斗和潤平更成熟豁達。他總掛著真誠的笑容面對Makubes的種種不順遂、甚至最後的解散,並以更順其自然的自在態度面對往後仍漫長著的人生,即使他或許最不捨,但卻又最心滿意足。
在自己真正感知「身體」之前,對於舞蹈的理解,僅只達展示,並不能體會觸發心神的共鳴。所以過去看戲劇比看舞蹈節目來得多。直到在舞團工作,和舞者們變成朋友,我近身觀看他們的身體,以及他們和身體的關係——那真是一種互相奉養,也是一種帶著神性的借貸關係。
年輕的助理醫生把仍然毫無起色的聽力測驗結果交還給我,他像是想要化解尷尬,擺擺手,輕鬆地說:「其實啊,聽力本來就是會逐年減弱的,每一個人的每一天都在漸漸地聽不到。妳只是比別人早些到了那一天而已。」我點點頭,好像有給他一個微笑或沒有。
上次妳提到,濱口龍介在日本仍常被視為「縱慾或把日常揭穿地過份強烈」,《歡樂時光》可說是後者的絕佳範例。那揭穿,在於時間拉得那麼長,素人主角的演出自然而不刻意,好友們、夫妻之間所有微小的神情變化、互動細節,相敬如賓也難以掩飾的疏離與不理解,親近關心也破除不了的自尊與顧忌;很多的溫柔,更多的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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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困境,我們被困住了,是因為沒有去做/沒有做到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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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機車越騎越快,幾乎不用再使用手機導航道路方向,正當我自己覺得越來越花蓮時,才想起,我的機車和安全帽的後頭,貼著大大的租車行的廣告貼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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