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聲鈴響》改編自知名作家哈蘭柯本(Harlan Coben)2005年出版的小說《無罪之最》(The Innocent),由推理神片《佈局》導演奧瑞歐保羅執導,故事講述前途光明法律系大學生馬特,在酒吧勸架時失手殺人,出獄之後很幸運地迎來了第二人生,身邊有接納他的哥哥、嫂嫂和妻子,但他的暗黑過去卻不斷糾纏著他,甚至被捲入一起離奇的修女自殺案。
■人性荊棘纏繞的暗黑深淵,關於「愛」的各種變形
《第二聲鈴響》就類型上而言可說是一部典型的懸疑警探片,藉由離奇修女自殺案揭開女主角奧莉薇亞的悲慘身世,並以支線方式穿插補述男主角馬特與丹尼一家的恩怨情仇,隨著劇情推演主線與支線逐漸重疊,兩者互為因果。導演僅用短短八集就清楚交代了複雜兇案的前因後果,同時形塑角色鮮明的人格,可謂功力之深厚。然而,一部好的懸疑警探片之關鍵在於合乎情理的行為動機,這些動機不外乎是「情」、「財」、「仇」。
(以下有雷,斟酌閱讀)
單就「財」的面向而言,我們可以從本劇窺探西班牙「買春文化」背後錯綜的權力階級體系,看達官顯貴如何淫靡墮落泯滅人性。而就「情」和「仇」的面相來說,我想暫且化約為「由愛衍生出的變形體」。當我們看女主角奧莉薇亞和同為妓女的同事金咪和艾瑪如何姊妹情深,在充斥著暴力與性剝削的牢籠裡相濡以沫。接著又看見女主角奧莉薇亞與久別多年的金咪重逢後,金咪是如何狂狷憤恨,甚至不惜毒昏奧莉薇亞並使其丈夫親眼見證她被男人染指蹂躪。這似乎不能全怪金咪殘忍,當年奧莉薇亞選擇偽裝死亡欺瞞姊妹展開人生全新篇章的同時,是否曾考慮過被拋棄在俱樂部裡的金咪?另一邊,結局揭露了這一連串環環相扣的陰謀幕後指使者實為丹尼爸。痛失愛子的丹尼爸始終無法放下、饒恕,當他在醫院看見馬克出獄後重新擁抱美好的第二人生,他就一股腦墜入由愛而生的仇恨泥淖裡,早先安排殺手混入監獄處理丹尼不料失敗,於是與第三方聯合設局誘騙女主角奧莉薇亞,試圖藉此摧毀丹尼重建的婚姻生活。
當我們提到「愛」這字眼時,腦海肯定瞬間浮現各種正面詞彙之集合。然而,我們永遠無法迴避人的愛之等差與有限性,愛會失能,會變質,會在面對背叛時失控淪為無垠的恨,也會在面對痛失所愛時轉為無盡的痛,若這痛恰逢一個能移轉的對象,能咎責問罪的他者,仇恨便佯裝成愛與正義的模樣棲居其上。
■愛情的殘酷真相:情人形象實為單方面的自我投射、建構與幻覺
整部影集的英文片名《The Innocent》其實取得很好,在沒看到最後一集以前我們會認為每個人都是無辜的。不論是男主角意外捲入這些複雜的陰謀,或是女主角因為其出生及境遇被迫走上妓女之路,都讓我們覺得他們是在既得利益者底下的受害者。然而隨著劇情的推展,我們發現事實上是女主角開槍殺了大魔王阿尼拔,但是好朋友艾瑪透過遺書自白替她頂罪。而男主角在監獄裡事實上殺了丹尼爸派來暗殺他的男子。雖然兩人都是基於生存需求,是可以被解讀為正當防衛,而犯下這種看似「無傷大雅」的殺人罪,不過這也間接證明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無辜的,而兩人也未對彼此坦誠所有。
相反地,這讓我聯想到美國心理驚悚影集《安眠書店》第二季尾聲,當男主角喬伊下定決心要為了心中的完美情人樂芙戒除其非理性的佔有慾,並從此金盆洗手不再以「愛」作為殺人的藉口時,她發現樂芙竟然早已知道自己過往瘋狂的險惡罪行,甚至反過來辯稱是為了保護喬伊防止其殺人事蹟敗露並守護兩人堅貞的愛情,才將同樣知曉喬伊過往犯罪史的艾莉滅口。喬伊在聽到的當下立馬崩潰,眼前這女人,竟然遠超乎自己想像的頑固和陰險,在愛人身上所建構的完美人設骨牌般瞬間傾圮。在不可抗力的情況底下,以愛之名合理化所有敗壞、墮落和自私,真能完滿一段關係嗎?
這也是我想藉此提問的,我們都害怕在愛人眼裡的自我建構崩塌。就像《第二聲鈴響》裡女主角奧莉薇亞唇角顫抖的向男主角馬特坦承自己悽慘的身世和不堪的過去,我們都會擔心「怕你聽完以後就不愛我了」。這同時也呼應到
拉岡所說我們愛上的是我們想像出的人,是我們架設於對方身上虛構,我們對對方的了解能有多深呢? 所謂的理想、健康的愛情又該是怎麼樣的呢? 是該拚了命地在對方面前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好服膺於情人心中的投射? 還是該冒上讓對方內心虛構崩毀、讓對方變心的風險向他/她坦承自己的一切? 無所顧忌的「坦承」是否乃愛情裡的必要之惡? 坦承過後,有沒有可能因此埋下不信任的種子?
《第二聲鈴響》的結局乍看光明積極,所有人皆步上正軌,然而這「正軌」是倚恃著謊言和隱瞞才得以運行。生活成了一具依循古希臘和諧美學而建的雕像,那些葬在舌根上的秘密一旦脫口,即便再細微的飛沫也會使其浸蝕崩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