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盛了碗飯,上頭放滿各種菜餚,高高的疊滿了,歡顏說道:「我拿去給雙雙吃。」胡斐問道:「不會給人發現了又來打你麼?」瑤瑤說道:「這個時間不會。」胡斐見她手腳極快的裝上了簍子夾層,心念忽動,微笑道:「慢點,咱們將這些雞骨頭都給放了進去。」瑤瑤會意的笑著,便將大堆啃過的雞骨全掃進了簍子裏去。
胡斐看著她小小身影逐漸遠去,手掌撫著吃撐得高脹上來的肚皮,心中想道:「剛才經過一番藥泥浸泡,想不到精神又比先前給大鐵鑊蒸過要來得好,看來『聖手蠶王』的療法要遠比『聖手藥王』來的高明許多。只不過三日後還得再浸泡一次藥泥,這般光著身子來給那六名少女塗泥抹藥,不免心猿意馬,難以自持。萬一心火燒到高處,非但醜態畢露,更不知會做出甚麼邪魔事來,這點倒是不得不來擔心的了。」他心中這麼想,便想到要是能有一本觀心靜神的書來看,事先背誦起來,那麼一旦心火上升之時,或可背誦書文來使心中寧定。
想到了書,他便憶起了那日跌落山谷後所撿拾到的那本經書,那時自己順手放進懷裏衣衫之中,再不曾拿出扔去,想來應不至於遺失才是,只是他身上原本衣物都已給換過,經書自是也給取了出來,卻不知放到了何處?
他兩眼在屋內轉了一遍,見到窗櫺旁擺著一個三層竹架,中間那層正放著自己的隨身包袱,心中一喜,當即毫不思索的下得床來,隨即套上了鞋兒往竹架緩步走去,待拿了包袱轉身回到床邊時,這才驀地想到:「噫!我能走了?」心念這麼一動,只覺上丹處猛地震動上來,一股陰寒真氣蠢蠢欲動,直震得他全身發麻,坐倒在床。
胡斐百思不解,剛才自己明明可以走動如常,怎地才一動念想到,便即牽動到存於上丹的陰氣,至而引得真氣上衝,要不是藥泥功效神著,這回只怕又給陰氣竄出襲擊經脈,當真是危險之極。他思之不明,便想到那回在山中運氣調脈一事,竟惹得陰陽對衝,這才不省人事的昏了過去,難道剛才的心念也會引得陰氣震動?他不想還好,豈知愈想愈糟,只感上丹處寒顫如冰,當下伸手往肚臍上二寸摸去,著手發冷,絲絲寒氣便似要透過指尖往上襲來,嚇得他趕緊鬆開了手,隨即脫鞋盤腿靜坐,初時拴縛不定,多所思慮,好久才將心念寧定下來。
他閉目靜坐,靜虛玄默,胸無雜慮,於周身事物皆不聽聞,但鼻中卻隱隱嗅到一股香甜,似糖如蜜,濃郁而不刺鼻,聞來甚是舒泰,然體內不知怎的,竟然有股蕩蕩悠悠的慾念隨之而起,當下心念回轉,睜開眼來。
他眼前現出了兩個人,一個是媚笑如春的文洛,另一個則是罩著寒霜臉容的聖手藥王。
他嚇了一跳,渾不知這兩人何時到來,這時鼻中香甜更濃,便一路嗅尋過去,見到窗檯上放著一盆從未見過的奇異花卉,花瓣粉紅嬌艷,形若日葵般綻放,然蕊心泛紫,呈放射狀向外延伸;花柱五彩,色澤奇詭,柱上長有形若糖葫蘆的幼苞。他心中一動:「這莫非就是瑤瑤口中說的,強租她家田地後所種的異卉?」
聖手藥王見他眼望窗檯盆花,臉露驚訝微怒之色,奇道:「你識得這盆花?」胡斐搖了搖頭,說道:「在下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聖手藥王嗯了一聲,冷然說道:「這花叫做『五情葫蘆』,可以治你陽火過旺。」胡斐訥然道:「難道用聞的就可以治療麼?」文洛接口笑道:「五情葫蘆只是內療,還得同時搭配外療才行。」
胡斐想也是合該如此才是,說道:「外療得用甚麼?」文洛嫣然一笑,眉黛含春,膩聲說道:「外療就是我啦........你不也想見我麼,要不然怎會叫人來跟我說?」胡斐奇道:「我叫誰說了?」文洛道:「你不是請『聖女六蠶』前來找我麼?」胡斐恍然道:「哦,原來你說的是『聖手蠶王』門下的那六名少女弟子。」
聖手藥王聽他提到聖手蠶王的名字,兩眉一蹙,哼然說道:「你身上曾經中過『碧蠶毒蠱』,是也不是?」胡斐聞言大驚,說道:「這麼久的事,你........你怎麼也能知道?」
聖手藥王冷笑道:「那『碧蠶毒蠱』乃是苗人的三大蠱毒之一,最是厲害不過,但你身上卻又同時中了鶴頂紅、孔雀膽兩毒,這三大劇毒混合,無法可治。你能活到今日不死,必有奇遇。只是你體內曾經三大劇毒入身,縱是僥倖活得下來,但凡中毒而癒者,體內必存該毒侵襲過的脈絡,因此先前我替你把脈時,便已發覺了。」
胡斐駭然道:「這三大劇毒忒地了得,即便經過了十多年,還是無法徹底根除。」
聖手藥王道:「你可知害你的人是誰?」胡斐道:「是貴門門中裏的人。」聖手藥王冷冷的道:「你定然以為是我師門中『毒』字派人物給下的手了?那人是誰?」胡斐道:「石萬嗔。」聖手藥王道:「是他?哼,他早已給我師祖趕出了門去啦,我聖毒門的毒字派人物中,可沒他這號『毒手神梟』的名頭存在了。」
胡斐道:「但我中的『碧蠶毒蠱』卻是由他所下的毒手。」聖手藥王道:「毒是他下的應該沒錯,但『碧蠶毒蠱』的毒藥卻不是他能製作出來的。你想不想知道誰有這等本事?」胡斐訝道:「是誰?」聖手藥王仰天冷笑數聲,說道:「我瞧你這人也不算笨啊,怎麼卻沒來想到『碧蠶毒蠱』中有個『蠶』字來了?」
胡斐驚駭道:「你........你是說『聖手蠶王』?」聖手藥王冷哼一聲,說道:「難道你當她是好人來了?」胡斐訥訥說道:「可........可是她卻派門人弟子來為我療傷啊?!」聖手藥王手朝文洛一指,說道:「這是文姊替你前去求請蠶王,她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嘿,蠶王心機極深,她要不是想從你嘴裏知道為何中了三大劇毒沒死,焉能如此賣力的來治療你體內的炙陽毒火?她派出『聖女六蠶』那幾個丫頭來,不就是想用美色套住了你麼?」
胡斐愈聽愈驚,說道:「美........美色?不會罷,她們就只給我身上塗抹藥泥而已。」文洛媚然笑道:「胡公子,你身上陰陽二毒實是過於凌厲,如非藥王與蠶王聯手治療,任她們其中一人都無法單獨就將這兩毒給逼入丹田,而且內療與外療都須同時配合,那才能有所幫助。我跟你說了罷,那聖女六蠶練有聖女素經,便如聖雪四釵練有聖盤玉經一樣,都可助你將體內陰陽二毒逐漸消減,不過這可得花上許多功夫,也談不上是美色甚麼的。」
聖手藥王斜睨了她一眼,說道:「文姊,這當兒你還在幫蠶王說話?」文洛哎喲一笑,說道:「我說沐家妹子呀,你可別為難起做姊姊的來了。你這麼一說,可不也把我說成是誘惑人的美色來啦?」
聖手藥王聞言,臉色微和,淡淡說道:「文姊是幫他治療體內陽毒,雖是彼此身子相觸,但用意為正,不過就是便宜了這小子罷了,自是談不上以色誘人,讓人入了魔道。但蠶王所教出來的弟子可有不同,那六個丫頭所練的聖女素經原是男女雙修的一門功法,她卻寧願損傷自己徒兒而來為人以體療傷,要不是她有所為而來,又豈能如此好心的來救這小子了?哼,蠶王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那用意便是邪惡,就是利用美色了。」
胡斐越聽越是明瞭所謂的美色指得便是外療這門邪氣方式,雖然自己也多所知道陽火乃與心火息息相關,但心中卻從未有過非分之想,這時聽得兩人對話中談來,心中只想:「我好好身子清白之人,卻偏偏受了這等陰陽怪氣的邪傷,那也還罷了,竟然還遇上了同樣邪門妖道的藥王與蠶王。雖說她二人意在治療,法門均各奇特,但偏又相同的採用此種外療方式,這豈不是明擺著要自己來當罪人,日後又要如何來面對幫助自己的這些人?」
文洛見他臉現猶疑之色,柔聲說道:「胡公子,您心中那些正經八百的想法,可都得先朝外旁放下不可了。先前咱們以為你中的是玄冥寒掌與火陽雲掌,這兩種內傷治療起來便容易的多了,誰知後來竟是查知中了天魔神功裏的陰陽冥掌。那天魔神功原是邪魔中最為厲害的內功,擊中人身後,陰陽二毒便化入肌骨,順經脈流,可不是單純內傷可治。藥王與蠶王乃當今天下惟一具有療治此傷的聖手,若不內外來使,你的性命便救不了啦。」
胡斐淡然一笑,緩緩說道:「我這條性命,原本就是老天爺給的,他高興甚麼時候來討回去,那便由得他去就是了,怎能因此而來壞了這麼多人的名節?關於外療這一點,請恕在下實是難以從命。文姊姊,我先前請人邀你芳駕來此一見,便是想跟你說,過幾日勞你派人將我送下山去,出了翠谷,我便可自行僱車離去。至於貴幫這番千里相送的莫大恩情之德,小弟不敢或忘,日後若能得不死,必將一力報答各位。」
聖手藥王冷笑道:「你骨子倒硬,得了便宜卻來賣乖?你這番出得谷去,不出兩月便死,還談甚麼報答?」胡斐悽然苦笑道:「那蠶王曾說,我這傷再怎麼治療,不過就是多活兩年而已。這樣一來,兩個月死,或是兩年才死,於我委實沒有差別的了。」聖手藥王愕道:「兩年?是蠶王親口跟你說的麼?」
胡斐道:「是她弟子們跟我說的。」聖手藥王道:「那就是了。蠶王要她弟子出力救你,便跟她們說能救得你兩年之命,之後再慫恿你拜入她的門下,以此做為續命之法,那時再讓你多活個三年,或許可得。」
胡斐聽得驚疑萬分,想到那六名少女確是曾向他提及拜師的建議,卻為他笑言所拒,然藥王怎能猜得如此精準?他心中這時越來越是迷糊,不知到底藥王與蠶王那個較為邪怪。原以為蠶王派遣六名女弟子來助自己療傷,所使之法似乎高出藥王甚多,豈知方才聽得文洛一說,若無藥王先前的鐵鑊治療,那麼蠶王藥泥的效用也只賸了一半,可說各有千秋,誰也沒能獨佔鰲頭。當下說道:「這麼說來,若是療法得當,五年之命當可續得的了?」
聖手藥王哼道:「那是蠶王跟她弟子們說的,我可沒像她那麼愛吹大螺。」胡斐道:「那麼依您說來,我這命可續得多久?」聖手藥王道:「三年是關鍵之期。不過那也得瞧你愛不愛活,一個人若是自己想死,那麼兩個月到了之後,你便不在世上,多說何用?」
胡斐道:「難道除了這種外療之法外,就再沒別的較為正常的其他方式了麼?」聖手藥王聞言臉色一變,輕顰薄怒,慍道:「你當你俊美的很是麼,要人倒貼身子這般來給你療傷?」胡斐自知說錯了話,臉龐生熱,趕忙說道:「是我說錯了,還請原諒。」聖手藥王察言觀色,說道:「是不是那幾個聖女六蠶丫頭跟你說了甚麼?」
胡斐一楞,他剛才會這麼問來,的確是受了那六個少女一番話的潛在作用,心中認定這兩方均是邪淫妖道,或男女同修,或升陽袪陰,卻沒想到這是對方倒貼著身子來給自己療傷。跟著又想,這聖手藥王也委實厲害的過了頭,僅憑自己一句話問來,便已隱約猜出了個大概,箭頭竟然直指那六個少女,當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聖手藥王見他神色忸怩,更是猜到了九成,霜容怒霽,嘴唇泛白,顫聲罵道:「這六個死丫頭,定然是來說我門中強練聖盤玉經功法的事了,是不是?呸,她們也不先想想自己練的是甚麼功法,卻大慚不羞的說三道四起來,難道當真以為她們的聖女素經強過了我們的聖盤玉經麼?嘿嘿,待我培植成功了七心海棠............」
胡斐斗然聽得『七心海棠』四字,心頭猛的一震:『七心海棠!七心海棠!怎麼她也知道來種這天下最厲害的毒物?』這毒物無色無臭,無影無蹤,再精明細心的人也防備不了,不知不覺之間,已是中毒而死,死者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似乎十分平安喜樂。七心海棠是程靈素栽植成功的天下第一厲害毒物,此花只能以酒來澆,萬不能以尋常水澆之,否則遇水則死,怎麼也種不起來,這還是程靈素無意中發覺的秘密,聖手藥王自是不知的了。
但見聖手藥王嘴裏『七心海棠』四字出口,立覺失言,下頭的話便沒來繼續說著下去,然卻瞥見胡斐滿臉驚愕神色顯來,心中大震,兩眼瞪視著他,紅絲滿佈,張嘴喝道:「你........莫非你知道那是甚麼?說!」胡斐見她臉露殺機,知道只要言語不慎,性命堪虞,當下說道:「知道甚麼?我是聽你說,聖女素經要強過了你們的聖盤玉經,我心中未免有點懷疑,因為我瞧那六個少女的武功也只不過尋常一般,沒甚麼出奇的呀。」
聖手藥王一聽,眉兒緊蹙,但滿臉殺機已然悄悄斂沒。她心中這時想到,七心海棠乃是她聖毒門獨傳絕秘,雖然屢屢栽植不成,但這天下第一毒物的名頭,確實讓人心癢難騷,自己也是直到師父臨終前交下了七心海棠的種子時,才知世上有此絕毒之物的存在,江湖上更是不聞其名。眼前這人年紀還小著自己幾歲,江湖歷練不深,更是不可能來聽過七心海棠的名字,想是自己偷偷栽植的原故,便怕別人知道而傳了出去。
就見她冰冷臉龐不動聲色,嘴裏說道:「那六個丫頭的聖女素經還練不到家,怎能作數?我說的是蠶王底下的功夫。」說著,拿起胡斐的手把脈了一陣,臉有疑色,說道:「你剛才是不是起來走動了?」胡斐不敢隱瞞,只得老實答了。聖手藥王道:「凡是練武之人,舉手投足間便習慣性附有內勁。現下你身虛無力,要如常人般行走,便不得動念帶氣,否則氣隨念行,那困在丹田中的陰氣便要竄出,輕則昏倒,重則殘廢,於你不利。」
胡斐聽她三言兩語便即解說清楚,心下倒也著實佩服。聖手藥王朝文洛說道:「他陰氣略升,今晚不適合施以療法,咱們走罷。」說完,走去捧了窗檯前的那盆五情葫蘆,直出房門。文洛卻是滿臉幽怨神色,依依不捨的隨著她出了門,臨去前回眸一望,心裏似乎在說:『可惜,可惜!』腳步一邁,快速跟上了聖手藥王。
胡斐卻是滿心歡喜,慶幸逃過一次尷尬的外療場面,想到藥王剛才所說的走動要訣,便毫不動念的看著前方起身緩慢走動一圈,發覺身子雖仍虛弱,但只要腳步不大,徐徐而行,倒也還能走得。他數月來臥病在床,早已躺得難受,這時能夠於屋內緩慢踱步繞行,足踏實地,心中當真說不出的高興。
他走到窗櫺前看著月色,見子夜已過,溶溶月光照在外頭大片花圃上,異卉爛縵,分香吐豔,淡淡各類幽香飄來,聞之舒坦已極。他嗅了嗅留存屋內的五情葫蘆甜香,只覺心中蕩漾已久,心火隱隱欲動,所幸文洛已隨聖手藥王離去,否則勢必難擋其嫵媚溫柔的連番攻勢。
胡斐這時眼睛望將出去,便見花圃中泛出一道藍光湛然出色,心中一動:『當年二妹給我藍花抵禦血矮栗的毒性,聞來甚是清香,原本頭腦昏沉,一聞到藍花香氣,立時清明,想來藍花具有克制各種不良卉氣的妙用。』
當下小步出得房外,走得不遠,到得花圃裏的藍花處採了一朵下來,聞得陣陣清香襲來,心中波動的心火便快速沖淡下來,便即喜容滿面的緩步走回房內,逕將藍放給放入衫內懷中,這才上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