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喃喃自語的說道:「鐵門鑰匙向來都是六兒姊姊看管的,要想甚麼法子才能將她身上的鑰匙串給偷了過來........?」胡斐心中一動,說道:「那位六兒姊姊都是多晚就寢?」瑤瑤道:「總要初更過了才會見她上床睡去。」胡斐道:「咱們又沒迷香甚麼的可使,要不然倒是易辦的很了。」
瑤瑤問道:「甚麼是迷香?」胡斐笑道:「那是一種讓人聞到就會昏沉睡去的東西,長的就跟咱們拜拜時所用的香枝差不了多少,你可曾見過?」瑤瑤搖著頭道:「沒見過啊。不過我每次聞到冰姊房裏的檀香就會想睡,那算不算是迷香呢?」胡斐哈哈笑道:「那是你太過疲倦的關係,這才聞到檀香就會想睡............」
話說一半,斗然想起當年鍾兆文給程靈素暗使醍醐香給醉昏了過去的事來,當下大腿一拍,喜道:「有了。咱們就用醍醐香去給那位六兒姊姊醉暈了睡去,你再乘機去把鑰匙給偷了出來,然後我再隨你去救了雙雙,咱們三人便可摸黑出了藥蠶莊,就此遠離害你姊妹的這些惡人。」瑤瑤道:「醍醐香是甚麼東西,要怎麼個用法?」
胡斐道:「我跟你說,那醍醐香就在竹林外的澡堂之中,裏頭花卉雖多,但這種花的樣子卻相當好認。那是一盆小朵兒的白花,花瓣細長,便如五指伸張開來一般............」當下跟她詳細解說醍醐香的花樣瓣貌,又教她如何小心放在六兒姊姊房內不起眼的位置,並約定今晚二更時分,兩人就在瀝膽石洞前碰頭,好救雙雙出來。
待得仔細交待叮嚀了一番,卻突然想道:『那醍醐香的氣味極濃,瑤瑤年紀幼小,這般老遠捧了去,怕還沒走到六兒房裏,路上便給香味醉暈了過去。』這麼一想,便又想到屋外所種藍花正好可以克制各種花香卉氣,當即走到屋外花圃處摘下一朵藍花回來,小心塞入她衣襟之中,說道:「你且記住,那醍醐香的花氣會使人醉暈過去,這朵藍花卻可以使你不致中了香氣感染,可千萬小心別弄丟了它。待會兒你最好提了竹簍去裝,這時間六兒姊姊必定不在房內,咱們乘早便將花兒給送了進去。晚上她進了房,半柱香過去,那就可以進去拿鑰匙了。」
瑤瑤聽得極是認真,遇不懂處便隨口提了出來,胡斐再與她詳加解釋一番,待得確定她完全都懂了,這才說道:「你跟雙雙有甚麼東西要帶著離開的麼?」瑤瑤想了想,說道:「就是我跟雙雙的一些換洗衣服,還得再做上許多飯糰好帶在路上吃........燕兒姊昨兒回來時送了一隻小花貓要我養........還有那盆我澆的紫蘭花............」
胡斐聽得不禁莞爾而笑,說道:「咱們這回可是摸黑逃命啊,你當成是要搬家來啦?我跟你說,就只帶些你跟雙雙的換洗衣物,飯糰也不用多,咱們到了山下就可找到東西吃了。其他旁的事物,一概都給丟了不管。」瑤瑤聞言,哦的一聲,說道:「小花貓也不行麼?牠還那麼小,沒人餵,豈不餓死牠了?」
胡斐嘆了聲氣,說道:「你要是帶了小花貓,牠叫出聲來,咱們還走的成麼?」瑤瑤無奈的點了點頭,心中仍是不捨的想道:『那我今兒可得多餵牠吃飽才行........』胡斐撫慰叮囑了一陣,這才讓她提著竹簍離去。
待得瑤瑤身影離去,他心中思潮起伏不定,片刻不得安寧。當下拿起經書續讀下去,好讓自己腦中諸般雜念逐漸退去,但讀了一會兒,心中卻又隨即想道:『天魔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當日鷹嘴頂一戰,匆匆之中,便只見到其人一身大紅披風,宛如巨大火鳥,瞼上罩著一層黑布,看不到真切面容。但依身形來看,此人年紀並不算老,如何是成名已久的天魔人物可比?』這麼一想,便又想到那另一名全身素黑女子,當時面罩給風掀起一角,側面臉容竟是如此似曾相識,現下細細想來,更覺女子曼妙身材十分眼熟,只是卻想不起來那裏見過。
他東想西想,便又想道:『天魔在湖南深山裏伏下了藥蠶莊這著暗棋,甚且還派駐了大批黑月派人手成立幽月小築,必然深具用意,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而為之的輕易舉動。但她如此竭盡心力,卻是所為何來?』
當下想到數月前湯笙在玉筆莊時所提到的天魔北星過往事蹟,說這天魔亟欲引得武林動亂不休,日後更要派徒奪掌冥月宮宮主之位,只是礙於北魁星北雲天之面,這才不來提早發難。現今年限已屆,定當大展所圖,欲以天下大亂為已樂,視蒼生性命如玩物,所納門屬俱皆與其沆瀣一氣,其心昭然若揭,更是居心叵測之極。
這般細細分析想來,不覺額頭冒汗,驀地驚覺午時將屆,心中啊喲一聲,忖道:「我可糊塗了,撇下重要陰陽融合功法不練,卻是白白縻費了這等大好光陰來想,要是練不成功法,處身堪虞,多想何用?」正要捧書再看時,聽得屋外腳步聲拖拉而響,迥異於瑤瑤的細步輕聲。當下朝屋外看去,見是那位曾在大鐵鑊前見過的面容臘黃而削瘦的花白老頭,手上這時提著瑤瑤每日裝飯菜用的竹簍子,正步履蹣跚的慢慢喘息走來。
胡斐吃了一驚,忙下得床來,心中一個念頭只想:『不好,可別是瑤瑤出了甚麼岔子才好。』待得好不容易見到花白老頭吃力的跨進了門檻,當下心急的劈頭就問:「老伯伯,怎麼不是瑤瑤送飯來?」話才問出口,猛地醒悟:『這老伯又聾又啞的,我卻問他作啥?』不禁一拍額頭,趕緊以手作勢,比了比瑤瑤的身高,意示詢問。
那花白老頭朝他白眼一翻,理也不理,逕自走到桌前,慢條斯理的拿出一疊疊飯菜,湊鼻聞了聞,跟著點了點頭,似乎在說:『手藝不錯。』隨即轉過身來。見到胡斐一臉惶急神色,當下裂嘴笑來,側身伸指在湯裏蘸了湯水,便在桌上寫下『服侍來客』四字。胡斐一見,懸掛心中的大石這才落了下來,吁了口氣,坐下凳來。
就見花白老頭背脊微駝,兩手負在背後,不等胡斐用過飯後收碗,逕自拖著鞋跟,沓沓的出了屋外而去。
胡斐草草用過了飯,隨即盤腿於床,拿起經書翻到《陰陽融合第二重功法》讀去,見上面寫著:『打開丹田前後門,三昧磷火化無形,精散則視岐,視岐見兩物............三焦齊匯坤爐內,氣至丹田貫陰陽,故動則有成,猶鬼神幽贊,而命世奇傑,時時間出焉,四季一輪方如春........』讀到這裏,心中不禁暗道:『這《陰陽融合第二重功法》可非易練能成,經書上說『四季一輪方如春』,那得有一年的功夫來練才成,這可怎生是好?』
他楞楞的瞧著經書出了好一會兒神,隨即啞然而笑,心道:『我怎地又糊塗了,世上哪有甚麼功法這般輕易一蹴可成的了?即便是當年來練家傳的『火狐心傳』,也得耗費數年光陰,才能小有所成。這部《九融真經》乃九陰與九陽兩大奇學互濟而合,當真非同小可。一旦得以練成,便是天魔神功想來也有所不及,當今武林之中,又有甚麼神功大法可與其並駕齊驅?即便是要練上十數年時間,那也實是不足為奇的了。』
想通了這一點,頓時腦海清明,忖道:『我中了天魔神功中的陰陽冥掌,該死而未死,但時日本已無多。豈知天可憐見,竟讓我撿到這本《九融真經》,除可依功療傷,還可練成大法,實乃老天爺垂憐之故。既然這門曠世功法難練異常,今日練成也好,明日練成也好,都無多大分別。就算練不成,總也賴著活了下來就是了。』
他存了這個成固欣然、敗亦可喜的念頭,一順自然,並不強求猛進,反而練來進展頗為順暢。待得陰陽化為體內玄氣,開始游走於全身經脈之中,只覺丹田處溫煦融融,當真說不出的舒泰。如此小周天、大周天的來回御氣而為,但覺全身真氣流動,全無病象,只體內尚未蓄勁,發力便與常人一般,這便需要時間來練了。
傍晚時分,那花白老頭又提了竹簍過來。胡斐心道:『我傷勢已好,就只力氣尋常,若要乘夜帶著瑤瑤與雙雙離開,萬不能與人動手,否則必敗無疑。藥蠶莊這些日子來對我並未特加提防,便是以為我傷重難行,如若讓她們看了出來我傷勢大好,不免心生懷疑,甚且派人監視於我,那可就難以脫身而去了。』當下躺倒於床,臉現病痛之色,嘴裏不時哼哼唧唧的唉著發出聲來。
花白老頭進屋後瞧了他一眼,逕自走到桌前,見胡斐已將中午剩餘飯菜收拾妥當,放入了簍子之中裝好,當即點了點頭,便將新簍子朝桌上一擺,提了舊簍轉身就走。胡斐待他去遠,這才悄悄下床吃飯,邊吃邊想:『瑤瑤給人喚了去招呼莊裏的客人,不知要忙到多晚,若是二更時分無法趕到瀝膽石洞,今晚豈不是走不成了?』
他心中憂慮,這飯吃起來便失了味道,況且掌廚的大頭李手藝委實平常,菜淡肉粗,那裏比得上燕兒精心烹飪的菜餚,色香味俱全,當真不輸給省城酒樓裏的師傅手藝,以她小小年紀來說,更是難能可貴的了。
用過飯後,胡斐走到外頭數棵老松之下,眼見四面無人,撿起了一根就手枯木,提身立刀,擺開架勢,將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開來。豈知他身子久未運動,使來綁手綁腳,該緩而鬆,應快則窒,完全失了胡家刀法原有的靈動與變化。就見他這時使到第七招上的『關平獻印』,迴身橫面斫出,竟爾身腿跟不上手中刀勢,忽的一轉,兩腿猛地瞬間交疊,一個踉蹌不隱,還沒來得及啊的叫出聲來,就聞砰蓬一響,當場直摔得他鼻青臉腫。
但見胡斐撫著臉、揉著臀,嘴裏哼哼唧唧的爬起身來,這回可不用做戲,痛苦表情十足十,一分不減。
他側著頭想了想,提木揮了揮,跟著縮肘猛地朝前一刺,既不聞破空喇鳴,亦不覺勢道勁遒,說力沒力,要氣無氣,比之市井無賴耍劍還要不如,當場令他臉色慘白的獃在原地不動,好久無法回過神來。
要知他練武已有二十幾年,內力渾厚非常,便是尋常別派招式給他來用,亦可生出極大威力,這便是道家所說的『外練筋皮骨,內練一口氣;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他這時身無內勁,真氣浮虛,雖是練成了九融真經中的《陰陽融合第一重功法》,但這只是真經中引陰與歸陽的入門融合功法,並非真氣貫勁,因此體內毫無九融真經的神功護持。若要以氣御刀,以氣舞劍,那非得有基礎內功不可,否則徒具樣式,不過是花拳繡腿罷了。
胡斐原本亦知自己內力喪失之下,力氣便與常人一般無異,心中更是早有所覺。只他習武已久,出招使來,渾若呼吸自然順暢,意到身到,刀隨心轉,身隨念動,憑藉的就是他體內源源不絕的『火狐心傳』內功心法。然而一旦周身失了內力,所謂『身無氣則虛,體無力則弱』,這便是會武的人與不會武的人差別所在了。
胡斐獃楞良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終於慢慢體認到了這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殘酷事實,若要回復到以往的功力,縱是九融真經高出火狐心傳許多,總得也要花上數年時間不可,卻也不是強攻猛練就能成事的了。他頹喪的將手裏枯木丟了,往前走出幾步,猛地想道:『天下功法,無不是練一日,深一分。我內力雖失,但只要每日勤練下去,內力便會日深一日,又不是終身進步不了,怎地卻來如此灰心喪志?』
當下猛喝一聲,雙掌錯開,上步溜腿,跟著兩手連使烏龍盤柱、掛金鐘、老生揖掌、震步羅漢。雖然招式無勁,但練來仍是虎虎生風,隨即架勢一拉,跳步撞捶、魚躍龍門、飛腳望月,招式連環,倒也似模似樣。他練得興起,渾不覺黑暗已降,練完了基本羅漢拳,跟著便練起正宗胡家拳法來。但見他雙拳奇招紛呈,雖無勁力相輔以應,仍舊不失這路拳法的巧妙靈轉,到得後來,拳掌變化多端,使得更是令人眼花撩亂,卻是越來越快了。
驀地裏見他使到胡家拳第三十六式最後一變『上步進肘衝身拳』,這一招乃蓄積全身之力猛烈而擊,當者披靡,正是這路拳法的精髓所在,往昔胡斐可由此招擊碎大碗來粗的樹幹,最是威猛不過。這時他左腿一跨,右手衝拳直出,倏地就往身前樹幹上擊去。就聽得一小聲啵的響來,那三人腰身來粗的松樹枝幹紋風不動,胡斐卻是啊的一聲叫來,揚手連抖,嘴裏呼氣直吹,不斷叫嚷:「好痛,好痛!」
他這一拳出的乃是周身十成力,但既無內力提勁,這十成力換做他功力尚在時,恐怕連半分成數都算不上,便如雞蛋撞石,自是己傷而敵不損,更如清風拂樹,連樹葉都沒來幌動一下。胡斐當下只感指節支骨疼痛欲裂,這才知道,原來常人勁力當真微不足道,別說一般護院武師對付不了,就連尋常市井流氓恐怕也打不過,自是要來給人橫加欺負,卻又無可奈何。這麼一想,便有點了解當初渾幫成立的動機,不過就是避免讓人欺負而已了。
他回到屋內,便將經書放入包袱之中,連同幾件換洗衣物打結繫了起來,心道:『轉眼子夜將屆,我莊內道路不熟,可得先行出發才行,以免二更時分還找不到瀝膽石洞,錯過了與瑤瑤的約定,那可就糟了。』當下將包袱背上,吹熄蠟燭,小心的掩上了門,確定周邊無人之後,這才舉步往竹林邁去。
其時夜涼如水,月色忽隱忽現,周圍群山野嶺蒼鬱蕭森,隱然遁入萬籟俱寂之境。穿過竹林,左首便是『芙蓉功坊』澡堂,右邊則是一條青石板路向東蜿蜒過去,周邊盡是花叢矮籬隔開,甚是易辨。前行不久,眼前現出一條鵝卵石鋪的岔道來,胡斐見狀,知道正是通往西廂邊房的道路,當下便順著石道一路行去。
豈知這條石道好長,走了好久,這才微微見到樹林間隱映出來的暗淡燈火。繞過一排竹籬圍成的苗圃,左邊可見屋宇層疊,紅樓畫閣,羅綺飄香,當非山中應有之景,瞧來甚是怪異。
胡斐剛出得苗圃,眼角間瞥見屋頂上黑影幌動,想起瑤瑤說過近日有很多拿刀的人走來走去,應該便是這些四處巡邏的探哨,可得小心別給發現了才是。當下矮身倚著旁邊竹籬前行,走一陣,便停下來觀察周遭情勢。這時來到一處蓮花池塘邊,見到右首一座屋簷下掛著兩盞大綠花燈,淡淡幽光泛出,說不出的詭異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