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許瓦村四百年來能撐過天災、戰爭等災禍,不只是因為村民的努力,也是因為村裡有魔法師保護的關係。
在科技逐漸發展,局勢趨於穩定後,魔法一族也逐漸沒落。直到剩下兩位末裔時,村民才覺得是不是該未雨綢繆的做些什麼。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村長芭貝請來了兩位魔法師。她問問兩人是不是能傳承法術或傳統。
白魔法師的薩琉亞捧著茶杯,眨眨一雙澄澈的湖水綠大眼,挑起一邊眉毛,稍微歪起頭,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
坐在對面的黑魔法師黑德里克冷冷地盯著紅茶表面,接過了芭貝的問題。
「不管妳是為了什麼,這麼做一點意義也沒有,對村子也毫無幫助。」
芭貝聽了,整個身體都轉向他,臉頰的肉因而輕輕抖動。肥胖的身軀讓這動作很有氣勢。
「怎麼會沒有呢?難道你不想守護你們的傳統嗎!?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能力,也是瓦許瓦村的寶藏呀。」
黑德里克皺起眉,稍微動了動嘴唇,像是思索要怎麼說才好。
這次換薩琉亞回答。
「芭貝說的沒錯。但我想黑德里克的意思是,其實就算相關的知識和道具保留下來,沒有魔力的人就無法使用,這些東西也就只是好看而已。」
芭貝不放棄,她兩手搥到桌上,杯盤吭的一聲跳起來
「那難道不能讓有法力的人來學嗎?收有法力的人作為徒弟,或是讓其他的法師來使用呢?」
黑德里克冷笑一聲,懶洋洋地翻開糖罐的白瓷蓋子,抓起四顆方糖丟到茶裡。
「妳會不會把魔法想得太簡單?妳以為魔法真的是憑空出現的嗎?知道這當中要付出什麼代價,這些人早就跑光了。」
「是什麼代價,你倒是說說看啊?」芭貝忍不住說。
黑德里克拿起湯匙攪拌一下,粗魯的將湯匙放到杯盤上,發出有些大聲的叮噹聲,迅速一口喝乾茶,倏地推開椅子。
「說了也沒意思,魔法本來就不是該存在的東西。像生命一樣隨命運走到盡頭才是正確法則。與其無聊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找點活幹。」
說完,黑德里克就推開門。
也不管芭貝到門口怎樣叫罵,他一個蹬步跳上馬,頭也不回就離開了。薩琉亞在屋內無奈的啜著茶。
芭貝進門後,抱怨了黑德里克整整一小時。
從個性、服裝、工作、待人處事、家人,就連保護村莊的魔法也被挑剔了一遍。
薩琉亞原本想反駁什麼,但想到對方大概也不打算聽,便放棄了解釋。
芭貝又問她傳承法術的事。接著聊起村裡的八卦,再談到女裝最近流行的款式和有名的餐廳。當鐘聲敲了敲,薩琉亞終於找到間隙插話。
她承諾芭貝會考慮此事,也會再來喝茶,隨後起身道別。
日暮時分,商店和住家紛紛亮燈。
薩琉亞熄掉斯太爺爺賣糖果小舖的小燈,穿上暗紅色的連帽棒球外套。
這天斯太也把賣剩的糖果餅乾送給薩琉亞。兩人互道明天見後,斯太爺爺騎著野狼機車回家。薩琉雅也騎上電動摩托車,沿著路燈稀疏的河堤緩緩往河谷前行。
雖然已是春天,但晚風仍有寒意。
薩琉亞縮著脖子,沿途不停吸著鼻水。
騎了二十分鐘左右,一間由小圓石堆成的矮房在眼前漸漸變大。狗的吠叫聲遠遠從地面迅速撲向她。
四隻獵犬、一隻狼犬以及三隻混種犬像旋風一樣衝上來。薩琉亞緊急轉了一下方向,狗群仍呼嘯將她包圍,不停追著她狂吠。
她驚慌地加快速度,一隻灰色長耳獵犬仍跳到她車上。這使得她緊急減速,狗群就要追上。
這時,矮房的露臺傳來大聲喝斥。所有狗頓時通通停下腳步,連薩琉亞也用雙腳尖急煞在地面,快速停下車子。
露臺上的青年緩緩走近,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們,並用手抹了抹臉。
這人正是黑德里克。
他穿著深綠色,類似長馬褂的衣服,上頭縫有成排的狼牙和羽毛。這是黑魔法師的傳統服飾,叫作牙羽服。
他的黑髮融入夜空,琥珀色的雙眼映著煤油燈的火光,聽來不耐煩的說:「我說的,妳到底哪個字聽不懂?為什麼還過來?」
薩琉亞有些尷尬傻笑,搓搓把她半臉舔濕的灰狗腦袋,另一手慢慢舉高紙袋。
狗群在薩琉亞身旁跳上跳下,幾隻在黑德里克腳邊繞圈。
黑德里克像是放棄似的搖搖頭,轉身逕自往露臺的桌椅走去。薩琉亞和狗兒相視而笑,露出得逞的笑容,隨即停好車,和狗群一起跟上黑德里克。
每個禮拜,薩琉亞會有三、四天來訪。
她常常帶著店裡剩的糖果,還有狗零食過來,有時也會帶些蛋糕店的甜點。
每次薩琉亞過來,黑德里克都是一臉不情願。但無論多晚,黑德里克都會為她準備晚餐。
他總說:「反正都是剩菜,放到隔天也會壞掉」,但薩琉亞看過好幾次,端上的菜和垃圾桶的菜渣並不一致。
黑德里克的飯菜相當可口。
當她吃晚餐,就是黑德里克和狗狗們的點心時間。
只有吃甜食時,黑德里克眉間的皺紋會消失,有時嘴角甚至會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
每當薩琉亞想瞧仔細,他又會瞬間變回平時的表情瞪著她。這個變化讓她百看不厭。
河谷地區曾有毛皮工廠和屠宰場,氣氛陰森,至今空氣中仍有淡淡的血腥味。
當地人經過都會繞路避開此地,但薩琉亞從不以為意。
如同黑德里克看到她總有一百萬個理由嫌棄,她也總是假藉這裡看星星沒光害、甜食太多吃不完、想念狗狗等理由前來。這是兩人不會說破的默契。
用餐的時候,她會和黑德里克分享一天發生的趣事或是煩惱。
他要不是沉默,不然就是挑三揀四、落井下石,然而卻往往能找出問題的盲點,不知不覺給了她建議。
若是談到料理,黑德里克就會很健談。她也喜歡看黑德里克聽到村裡的新設施或是城裡的流行,拼命壓抑震驚和困惑所表現出來的不自然的嗤之以鼻。
每次用完餐,黑德里克都堅持送她回家。
他的說法是:「不要在我的土地出事,很煩。」
他時不時會給薩琉亞一些煙燻火腿、魚乾和醃漬醬菜。這些東西從不收錢,同樣相當美味。
自從薩琉亞說送給朋友和斯太爺爺等人大受好評後,黑德里克便老說不小心做太多吃不完,叫她拿走。並千萬警告:如果要給人,就千萬不要說是他做的。
「為什麼?怕太好吃大家來搶嗎?」
「白癡,誰敢吃黑魔法師的食物?丟掉就浪費了。」
所謂黑魔法,是來自怨念、恐懼以及仇恨的力量。
黑魔法師一族衣著古怪、表情陰沉、說話帶刺。一舉一動都容易引人討厭,時常樹敵,為的就是累積黑能量。
為了增強力量,大多黑魔法師從事獵人、屠夫、劊子手等奪取生命的工作來保持生命對自己的恨意。這在自我厭惡也同樣有效。
因此心地越善良的黑魔法師,力量通常越強大。
黑德里克完美的繼承了黑魔法的傳統。
他獨來獨往,對任何事都百般嫌棄,出言不遜。他的力量是歷任黑魔法師中最強的一位。
身為白魔法師,薩琉亞一直希望能幫助別人、帶給人歡笑。她尤其希望黑魔法師一族能自由快樂。為此她才換到斯太爺爺的糖果店工作。
不僅是因為她喜歡看大家吃糖果後展露笑容,而且這是她唯一見過令黑德里克眼神柔和的事物。
回家以後,薩琉亞吃了黑德里克的醬菜。濃郁的滋味讓她想起了祖母。
她想起祖母說過,好吃的東西能帶來笑容,遊戲是歡笑的好朋友。
於是她靈機一動,撕下了兩張日曆紙,趕緊將想到的事寫下來。
隔了三天,薩琉亞再度拜訪芭貝。
她向她說明,白魔法的中心力量是祝福,因此滿含心意的料理是最簡單的魔法。
她拿出重新謄寫過的紙張,提供了幾則家族的甜點食譜,以及幾個白魔法師常用的占卜遊戲和語言謎題。
她還寫上了「嘆息鬼」的遊戲規則。這是她觀察買糖果的孩童,所改編一些規則的肢體遊戲。藉由讓嘆息的人當鬼,其他人使之恢復笑容。是一種能透過遊戲自然而然發動的護法。
芭貝讀完後相當開心,兩手握著薩琉雅的手興奮的搖晃,不停感謝,接著撐大鼻孔問:「那那個臭屁男呢?」
薩琉亞露出苦笑,說:「他既然不願意,就不要勉強他吧?」
沒想到芭貝瞪大眼睛,像傘蜥蜴一樣鼓起雙頰,激動的說:「那怎麼行?白魔法和黑魔法是一起的!兩種要成套流傳!薩琉亞,妳再幫我勸勸他吧,什麼都行,只要有特色和具代表性。這都是為了村子啊!」
芭貝拜託得誠摯又猛烈,令薩琉亞難以拒絕,不禁點頭答應了。
離開時,她看見一台高級轎車來到芭貝家門前,後頭跟著一輛陌生的工程車。
她和好友茉尤吃午飯時,提起了這件事。
茉尤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說她從她爸那邊聽到,芭貝向中央申請了促進觀光補助,搞不好中飽私囊了一部份。會堅持白魔法和黑魔法提供文化特色,恐怕就是這個理由。
「不過就結果來說也不是壞事呀,村子能更便利,也能讓更多人知道魔法師有多厲害。以前都是魔法幫助村子,也是時候讓村子幫助你們了,不是嗎?」
茉尤捲了捲黑色髮尾,笑瞇瞇的吃下一根薯條。
薩琉亞喝著檸檬紅茶。心想:真的是這樣嗎?
說起來讓人知道魔法的存在,目的是什麼?
為了向後人傳承歷史?
不過如果村子繁榮起來,就可以從其他地區的交流和互通得到幫助。
屆時就不需要這麼多魔法的力量。這麼一來,黑德里克也不必再維持黑魔法師的戒律而這麼痛苦。
或許,他就能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一想到此,薩琉亞默默下定決心,湧出幹勁。
她挑了幾款軟糖和汽水,建議黑德里克也在食物中注入魔法試試。
「不用這麼強力,只要一些輕微的症狀,像是吃了會打噴嚏,或是喝了有眼屎味道,類似惡作劇的效果就行。」
薩琉亞擺出大大的笑容,想打動黑德里克。但他看都不看她一眼,繼續眨都不眨眼的切著洋蔥,砧板發出充滿節奏的咚咚聲。
「與其要用魔法糟蹋食物,我寧願扔進沼澤。」
黑德里克是個固執的美食主義者。
不管是不是自己烹調的,美味是他對生命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薩琉亞轉而建議其他東西,但黑德里克也拒絕提供。
之後勸了許久,黑德里克都不回應這個話題。薩琉亞只好放棄。
這天,芭貝來到了糖果鋪。
薩琉亞遠遠看見,轉動腳跟想悄悄溜走,卻早被她發現。芭貝大聲叫住她。
不過她首先拜託薩琉亞的,不是讓黑德里克保留黑魔法,而是請她先勸他同意開發河谷廊帶。
那塊區域自古以來都是由黑魔法師管轄。
根據「首都圈凝聚計畫」,中央打算開發一條公路經過瓦許瓦村,以此帶動觀光和整合的機能。可是不管每次工程隊怎麼派車,一旦靠近那附近,所有機械就會失靈,人員身體不適,令開發行動一籌莫展。
「你們都是魔法師嘛,能不能請妳幫忙問問他,可不可以讓人進去測量地形?為了村子的轉型和發展,那條公路是必須的!拜託了!薩琉亞!村子的未來就看那個人了,村民只能拜託妳了。」
芭貝在店門纏了老半天,聲音越來越大。路過的行人紛紛投以好奇目光,讓薩琉亞很為難。她只好先答應下來。
傍晚,薩琉亞準備了比平常更多的甜食。
她不覺得黑德里克這樣就會鬆動態度。可是她已經答應了芭貝,而且很多村民都在期盼這件事。
她希望黑德里克能嘗試改變。或許剛開始會很辛苦,但只要互相幫助,一定都能度過。朝著這個方向,她再次嘗試說服黑德里克。
晚飯後,黑德里克見到滿滿的甜食,很快就起疑心,望向薩琉亞。
薩琉亞先是裝出輕鬆的笑容,胡謅了一個理由,不過黑德里克只是看著她,慢慢交叉手臂。
冰冷的視線讓她像隻喪氣的小狗,慢慢垂下肩膀,但想起茉尤的話,她趕緊搖搖頭,朝黑德里克睜大眼睛。
「你想想……從以前都是我們魔法師幫助村子,現在是村子想幫助我們。一旦村子繁盛,村民就更能保護自己,也能和其他地區有更多來往,到時也能互相幫忙,我們就能從魔法的戒律中擺脫束縛,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
薩琉亞還沒說完,黑德里克就起身打斷她:「閉嘴!」
兩人身旁的狗都夾起尾巴,小灰狗躲到了椅子下面。
「妳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什麼?白魔法師難道只有無可救藥的樂觀留下來嗎?這個村子建於逢魔交界之上,如果讓他們開墾這裡,結界就會被破壞,村子將會陷入未知的險境。妳是不是忘了在歷史上魔物造成多少災害?
我們一族自古簽下詛咒般的契約,生活對我們來說不是選擇,是規定,是制約、是鮮血的誓言!遵行契約就是我們活著的意義。妳想討好其他人是妳的事,但別把妳的天真和想法強加到我身上,煩死了。」
油燈的火光在黑德里克眼中閃閃發光。琥珀色的雙眼因憤怒而濕潤。
薩琉亞嘴唇顫抖,覺得胃部緊縮,呼吸困難。心臟每跳一下就像是要震碎胸口。
她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滾出這裡。」黑德里克說完,進屋重重關上了門。
貓頭鷹在夜空中咕嗚嗚的唱了許久。
直到小灰狗咬住她的外套拉了拉,她才深呼吸,慢慢起身離開。
過了數天,薩琉亞才整理好心情去找芭貝。
沒想到芭貝先講了出乎意料的事。
「我跟妳說,昨天那個陰森男突然出現在測量隊面前放話,要是再往前,他就用魔法讓所有人一輩子都走不出這裡。人家蓋德隊長只是上前想跟他談談,他居然直接把人電暈耶!妳說誇不誇張!?大家從以前就覺得他是危險分子,我看他終於現出原形了。我今天向中央修改了補助企劃書,把黑魔法給撤銷掉。這種不定時炸彈怎麼能納入村子的一份子?能保護村子的果然只有妳了,薩琉亞。如果那個臭屁男對妳做了什麼,一定要跟我們說,我們會盡全力協助妳的。」
芭貝拍拍她的肩膀,隨後開心地開始談起昨天的八卦節目。
薩琉亞根本沒在聽了。
黑德里克的性格再怎麼古怪,也不可能主動攻擊人。這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她想起黑德里克總是孤獨的背影和眼神,嘴裡的茶嚐起來就更苦澀。
黑魔法師明明從以前就對村子盡心盡力,如今落到被村子排除的下場,奉守使命的代價真的值得嗎?
她覺得很不甘心。
不僅是為黑德里克抱不平,也對村民無法理解黑魔法師的付出而生氣。
當芭貝還在滔滔不絕,秘書丁姆只敲了一下門就闖進來。
他扶著歪掉的金絲眼鏡,急忙地說:「工程隊又有幾人被黑魔法師電暈,負責的托福克先生想跟芭貝談談。」
秘書一說完,一名西裝筆挺的蓄鬍男子大力推開門,直直走到芭貝面前,令芭貝瞬間豎直站好,怒吼聲緊接著在室內如雷般炸開。
薩琉亞蹲低身子悄悄溜走。離開前問了丁姆事發地點在哪。
村裡車站後方的古教堂,有條通往河谷的鄉間小道。
那裡正停著全村僅有的兩台救護車。車上有兩名工程隊隊員正在接受治療,地面躺著另外三名隊員。
所有人都受到電擊而身體麻痺。一名有較嚴重的外傷,正陷入昏迷。
薩琉亞上前向救護人員打聽狀況,並要求一起治療傷患。
見到是薩琉亞,救護人員讓出位置。
她對昏迷的外傷隊員使用魔法,對方回復意識後,在救護人員接手處理的空檔,她向男子和其他輕傷者打聽情況。
據捲髮男子所說,稍早他們的車子又無緣無故拋錨,滑行時撞到了教堂旁的石柱。大家下車查看情況,怎知一下車,有兩人突然嚴重暈眩,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他們這時聽見腳步聲,往車頭看,是身穿牙羽服的黑魔法師。他面目猙獰,朝他們大步快速逼近。
提茲認出他是之前電傷隊長的魔法師,上前想給他點顏色瞧瞧。兩人很快打了起來。突然一道黑影閃過後,什麼都看不見,時間像是靜止一樣,接著就被電擊痛醒。黑魔法師消失得無影無蹤。
薩琉亞於是檢查了被撞斷的石柱,問了消防人員最後一個問題後,著急的趕往河谷。
她一路上尋找著不尋常的痕跡。
她找來看去,在極為快速的毫秒之間,三點鐘方向傳來一陣閃光。她沒有錯過這個幾乎是用魔法感知的瞬間,快速轉向,朝光源而去。
越是靠近那裡,她感到魔法的力量越強烈。
她沿著岸邊森林疾駛,見到樹梢又傳來幾陣閃光後,幾棵六層樓高的杉木傳來斷裂聲。但地面卻發出了比幾棵杉木倒塌更沉重的悶響。
經過一個急彎,她來到森林盡頭的河岸。她見到黑德里克站在河邊,牙羽服的衣襬輕輕翻動。
薩琉亞出聲喊他。
黑德里克半臉是血的轉過身,左手握著漆黑的劍,劍尖正緩緩滴著稠黑的液體。
薩琉亞趕緊停好車跑向他,卻被他舉劍相向,令她停下腳步。
「不要緊的,我只是想幫你看看傷口……」
「妳為什麼在這裡?」
「那不重要,你在流血!」
「回答我。」
黑德里克的劍竄起灰色電流。
薩琉亞深呼吸了一口氣,舔了舔嘴唇,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村裡說你攻擊了工程隊隊員。我來確認這件事。」
「那又怎樣?」
「所有人有輕度的電擊傷,一人失血較多,一度陷入昏迷,身上有切割和撕裂外傷。」
「誰叫那傢伙赤手空拳過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些外地人一直想破壞這裡的平衡,我警告過他們了。這是給他們的教訓,叫他們不准再出現在瓦許瓦村。」
薩琉亞氣得咬牙切齒,全身顫抖。
「……騙子。」
黑德里克眉頭的皺紋擠得更深。
薩琉亞將手中的鑰匙化作魔杖,對準黑德里克。
「那這是什麼?」她憤怒喊道。
她將魔杖往旁邊一劃,河面冒出大小不一的泡泡,在嘩嘩聲中逐漸分開。
河中浮現一隻焦黑的龐然大物。上頭多隻手臂舉呈拳擊手姿勢,整體已燒焦得難以辨識,傳來陣陣臭味。
「車子將結界破壞後,你趕到現場,發現魔物已經出現。你想讓工程隊員離開,卻不知道怎麼做。對方來找碴時,魔物施放了黑魔法,並攻擊其中一人,所有人失去生命跡象,你便使用電擊魔法對他們進行急救。
為了確保有人發現他們,你用羽毛施展召喚術,讓八哥去消防局報案,所以救護人員才沒有看見報案人。」
「這只是妳的妄想。我已經說了,不要把妳的天真強加在我身上,我就是討厭外地人,也討厭妳自以為了解我。如果不離我遠一點,我就讓妳跟他們一樣下場。」
「你為什麼要一直說謊?為什麼要一直裝作自己很冷酷?如果你不在意,那又為什麼要特地追殺魔物,又藏到河裡?為什麼不能坦率的面對自己?」
一道雷電擦過薩琉亞的衣袖,嚇得她跌坐在地上。黑德里克劍指著她,步步逼近。
「我不是妳想的那種人,妳說要我坦率點,那我就說吧。我早就受夠這愚蠢的村子。庸俗、膚淺、目光短淺,還有妳,一直自以為是的親近和一廂情願,通通讓我噁心想吐。吸收了魔物的力量,我終於有足夠的力量毀滅這裡。黑魔法終將獲得勝利。我會將所有人的鮮血的抹到劍上,現在,就從妳開始。」
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周遭颳起強大的陰風。
黑德里克的劍上聚集了強大能量,發出不祥的閃光。刺耳的電流聲響徹天空,迸出的火花打到樹上。
橘紅的火焰很快吞噬旁邊的森林。薩琉亞分不清自己留下的汗是由於周遭上升的溫度,還是自己害怕所致。
她搖搖晃晃撐起發麻的身體,死死盯著黑德里克。
他見黑德里克面無表情,眼睛濕潤。
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黑德里克其實是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
此時她終於明白黑德里克的用意。
面對越強大的黑魔法,白魔法只會更強大。這代表他早知自己沒有勝算。
他想藉此讓薩琉亞終結自己,來脫離痛苦的戒律、身不由己的一生,並完成消滅魔法的最後使命。一想到此,薩琉亞流下眼淚,雙手顫抖,但仍慢慢聚集力量。
當兩人的魔法對撞時,方圓六百公里發出刺眼的白光。
在那之後,所有生物都像是時間靜止般不動。過了一段時間才又慢慢恢復生機。
兩股巨大力量的碰撞引發意想不到的效應。
瓦許瓦村所有魔法和魔物至此被一轟而散,成了一個普通的村莊。
薩琉亞也失去了魔力,成了一個平凡少女。
她和曾經的黑魔法師今天也在餐廳裡供應深具特色的美食。
施展魔法前,薩琉亞強烈懷著一個願望。而現在,她的願望已經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