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中之後,大家說的,叛逆期!青春期!我開始討厭媽媽的關心,晚上在家,也不再滔滔不絕地向她報告白天學校發生的大小事。越來越喜歡在外面跟死黨們混在一起。
這段往事很難忘,那晚,十點出頭,我輕手輕腳地打開大門走進家裏,五房兩廳的小公寓,大家都睡了,全家都暗暗的,只有我房間打開著的房門,透出刺眼的亮光,書桌上白花花的檯燈下,一張A4白紙,媽媽的字跡,大辣辣地:
「張怡靜:
你以為家裏是旅館? 愛來就來,愛去就去嗎?
媽」
錯愕! 太小題大作吧! 喜歡跟死黨們在一起有錯嗎? 我們也沒作壞事,下課後去麥當勞讀書不行? 週末去圖書館不對? 衝突越來越大,下課後,我也越來越不喜歡回家,媽媽也越來越緊張。
這天,我難得在家吃晚餐,正想回房間讀書時,媽媽從她的臥室發出嚴厲的聲音,「張怡靜,妳進來,把房門關起來!」臉黑黑的媽媽坐在床邊,我不耐煩地在床的另一邊坐下。她把我的兩條牛仔褲鋪在床上,拿起其中一條,很生氣地說,「妳是不是懷孕了? 這條是不久前新買的,為什麼比之前的大很多? 妳去墮胎?」傻眼的我火冒三丈,但一時又對嚴肅的她感到懼怕,只能按耐住自己的情緒,強力否認並解釋。
就這樣,我一刻也不想再住在家裏。終於那一天到來! 我上台北讀大學,離開媽媽的"視力"範圍。大二那年,我搬進一棟出租給學生的二層樓建築,房東提供一個公用電話,放在樓梯口給大家使用,她只要打電話來找不到我,就會一直打,搞到全棟樓都知道我媽媽在找我。還好當時沒手機,不然可能沒完沒了。
這種關係持續了十二三年吧! 有一天,我突然明白,我改變不了別人,只能改變自己。於是轉變自己和她互動的態度,慢慢地她發現我沒有那麼尖銳和排斥,她的態度也改變了。
在這之後,很快地媽媽就開始治病,兩年後就無預警地突然離開了。沒有了媽媽! 這下子完全沒人管! 完全自由了! 完全要獨當一面了!
小時候,媽媽常帶著我們去旗津海邊放風箏,小小的我總是羨慕地看著在藍天中乘風飛舞的風箏,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我的心也嚮往著要飛,而我也真的飛了,離開高雄,飛去台北八九年,然後又飛來蒙特婁,我以為自己很行! 直到媽媽撒手人寰,我開始在廣大無邊的天際,失控狼狽地翻轉飄盪,才知道,沒有依靠和歸屬,沒有被控制和牽絆,會是這樣地可怕和孤單!
原來,風箏可以飛得又高又遠,是因為有那牽著線的人。
親愛的媽媽,謝謝您的溺愛和包容。
後記: 這是去年12月寫的,只是沒有寫完。後來忙了一個半月,終於,又可以回到方格子。媽媽是在12月初過世,每年冬天我都會有一陣子很感傷。跨過一個年,心境也轉變了,但還是把文章寫完,紀念跟媽媽的往事,也抒發我心中的感覺,並表達我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