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豆花湯圓空了,十度的天,人還沒到,我只好再點了碗雪花冰,繼續等,忍著悶火。
我媽才來,她問我要不要帶走,我說我要在這吃完,十度的天。
我們挪到店家室外的座位對坐,她一邊說著她上台北的事情定了,一邊說服我外帶,我說我現在很火,她問為什麼。
「妳跟我約,說到了打給妳,打了妳又不接,每次都這樣,啊我在這邊要幹嘛?我怎麼知道妳要多久?還不是要等妳才點的?」
她喃喃說,她在用熱水清洗要帶給我妹的保溫杯,手機不在身上,一聽到就回電了。要連同感冒藥一起給我妹的,因為要泡熱水,我妹確診。
我沒說話,雪花冰凍得我開始發抖。
「你等等跟我上去的時候,叔叔會在⋯⋯他原本還跟他朋友有約,只是他朋友臨時說很累就取消了⋯⋯」
我不耐嘆氣,吃得更快,抖得更勤。
我也沒有不答應的選擇。她開始解釋她真的沒辦法控制,然後再三叮囑,不要對他不敬,不要對她不敬,不要提到家裡的事,他有給紅包就收下。
她當然知道我的反感,又開始抱怨起。但我想先說,我沒有對這位叔叔不敬的意思,單純厭煩應付長輩的場合,尤其是在明明被答應對方不會在場的狀況,尤其是跟他有關係的是她,又不是我。
她說著,當初才交往一陣,我爸是如何半哄帶騙,趁我阿公阿嬤不在,帶她回家,意外懷孕後,我爸三開金口(金口是她說的)求婚,她看至少我爸還算認真、願意負責才答應下(之前的版本還有說,她為此放棄另一位無論外貌、家境條件都更好,並且願意接受她懷孕的對象),沒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也是她說的)。
嫁進去後,以下省略(我媽替工廠盡心力、做馬牛、超時工作,下班還得顧小孩,月領兩萬得負擔母子三人的吃穿、上下課油錢,後來才得知兩萬薪水是從我爸的薪水扣給她的,我阿嬤覺得她替家裡工作是應該,不該領薪水,吧?我猜的。我爸期間還跟外面其他女人怎麼怎麼樣。我爸不願意帶小孩還嫌小孩吵。我爸上班叫不起來,我阿嬤還怪她。等等等等。),趁著剛領到薪水,她逃回外婆家。
沒想到外婆要她趕緊回去,不願留她(什麼房間不夠之類的理由都說出,但什麼理由不重要了。)。(同場加映,有關於我跟我妹在這時期的記憶。我妹的部分是我媽跟我轉述的,她說,某日她跟我爸又吵,當時應該半夜,我爸要打她,她跑到一樓,我妹追下去,跟她說:媽媽妳趕快回外婆家,不要回來。)(我的部分,我爸算壯,憤怒時踩在二樓發出悶沉的腳步聲我覺得很可怕。也是在一樓,某次被追到樓下,我媽坐在一樓的沙發哭,我妹蹲在她前面安慰,我在樓梯口看著。那段期間,我媽不在,我爸不願照顧,所以我們就到隔壁跟我阿嬤睡,記得當時每晚睡覺到一半,只要一聽到大門有聲響,我就會爬下床,跑到樓下一樓門口,怕她突然回來。好像真有一次被我等到,讓我更堅信每晚她都有可能突然回來,每晚都專心醒著。)離婚後,逃出夫家,又被娘家趕,沒經歷沒學歷,我不太清楚那段時間她怎麼過的。
當時小學剛開始,看到其他同學的爸媽才認識,爸媽有分離婚跟沒離婚的,有分跟媽媽住還是跟爸爸住的,才意識到,啊以後都要住在阿嬤這棟了。(她說大約一年後,她回家,我爸跪著,沒說任何話,但她說,已經來不及了。)
我們週末偶爾還是會回外婆家,有時看得到她在那(我想起來有一次。當時家裡沒電腦,週末回外婆家是我可以盡情打電腦的時間,我很珍惜,但有次她在,知道我要考試,還自己印考卷,逼著我一題題跟她寫,寫到全對為止,寫到我哭,她才作罷。)後來她也漸漸不在了。
越長大,兒時記憶模糊,對媽媽的印象,被替換成,家裡跟外婆家都不喜歡她,她會偷錢,妹妹存在外婆家的錢被偷過,甚至她回家翻我爸的零錢桶被我妹聽見。我爸說她跟他借錢都沒還。
小五、小六到國中吧,我忘了,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我和我妹週末偶爾,會跟家裡說要回外婆家,但其實是去他們那 。我妹先去過,她跟我說,媽媽男友長得很像老鼠,我之後去,馬上懂她的意思,湊在一起偷笑,我媽覺得莫名。
那期間,只記得他們不一定會在,比起在外婆家有規定睡覺時間,在他們租屋處可以自由打電腦到凌晨(對,當時就只在乎玩電腦,下午我媽還會幫我買飯)對他們家的印象,亂、怪味、有很多雜七雜八的貨、養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有陣子他們養起倉鼠,當時看倉鼠也是去那裡的樂趣之一,記得她養得很有心得,一公一母還生了一窩。但有一次去,發現母倉鼠不見了,我媽說,她某天把母倉鼠(母倉鼠會攻擊小孩所以單獨在一盒)帶到他們的店,當時太陽很大,母倉鼠剛生產完虛弱,她沒注意到,結果被活活曬死了。她喃喃說。
那陣子她常問我,想不想到台北讀書,之後她有可能會北上,她可以,也就有能力可以帶我一起上去,出國留學也不是問題。我說想,更多的是想上台北的意思。
結果高中畢業後,我先她一步北上。
「你就跟我上去打個招呼,有禮貌一點,我知道你還沒辦法接受他⋯⋯但這些日子也是他一直對我照顧,而這是我在你老爸身上看不到的,算我拜託你,不要讓我的努力功虧一簣。」
「我沒有接不接受的問題,他是長輩,我當然尊重他,也很感謝他對你的照顧,我只是不喜歡跟他相處,很煩啊。」
「好,有禮貌就好。我們北上盤點完後,叔叔會先在高雄買房子,然後過戶給我,我們就不用再到處租房子了,我也會開口請他再包個大一點的給你們,到時候你再幫妹妹收了。」
「⋯⋯我說過了,這些事情等妳真的上去了,再來跟我說。」
「我知道,但有些事我想先跟你告知,我到時候看看,你可以跟在叔叔旁邊學,說不定你之後可以接手,下半輩子都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妳夠了。要上去趕緊上去。我的生活我自己我會決定。」
「⋯⋯妳幹麻這樣,我這些努力,都是為了我們三個好啊。」
剩下的冰還是請店家幫我包外帶了,不是太冷,是太多。
上樓後,他在那,簡單打個招呼,他們開始拿一堆零食、手錶、娃娃問我要不要,推辭後,還是包了兩大袋。我僵坐在椅上,為表禮貌,隨口寒暄了下,他們上次拿到的臘腸狗還在不在,他們說早就給人了。一直不懂為什麼他們要拿一堆東西回來養,又沒有能力留下。
看我有興趣,他從房間拿出一只小透明盒,裡面簡單鋪了一層木屑,塞著兩隻,他們說叫黃金鼠,放在我面前桌上,又問我要不要養。我只是看著那兩隻稍嫌大的傢伙,在侷促的空間裡跑動。
我媽說是一公一母。或許是發現我看得異常入神,她連忙補述,前幾天在夜市玩遊戲拿到的獎品,還來不及換大一點的箱子。
當時我認真考慮了哪些地方可以讓我收留這箱透明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