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提早報到的舊傷
第三回溪流攝影:2012-02-05 ─ 2012-03-25:共4次造訪
2011年,在夏天來到之前,我告別了這裡的溪神,再度前往溪水比較充沛的阿玉溪,一直到了11月,停了,沒法拍了,因為冷鋒一旦開始,北部的好天氣就少了。
而且更慘的是逢假日便下雨,這種情況下,「懶」這個東西就會像流行性病毒一樣,以無法查覺的速度,悄悄的撲上來。無法起床、溪邊好冷、相機好舊、汽油好貴…等症狀,一樣接著一樣,相繼的出現,侵蝕著原本就不是很堅定的拍溪意念,讓我有了各種不去溪邊的藉口。
為了讓自己早點尋回拍溪的熱情,我在農曆過年前最後一個上班日,跑去博愛路買了顆Sigma 17-50 F2.8鏡頭。我打算用它來取代受盡虐待的Nikon 18-70 kit鏡頭,並且下定好了決心,春節假期要天天去溪邊報到。可是,這雨它居然從除夕就開始下,一直下,沒停過,而寶貴的假期也在忽大忽小的雨水中被虛度掉了。
第六天,我再也耐不住性子,便抓著新鏡頭直奔附近的瑪陵坑溪。因為只是試拍而已,我隨便的穿著地板拖鞋就出門,覺得沒帶溯溪鞋應該也沒關係。
瑪陵坑溪早已溢滿,溪水既冰冷又狂暴。到了鯉魚潭,停下車,光是站在離溪邊一、二十公尺的台階上就已經感受到溪石之間震盪著嘶吼聲,水流的力道非常清楚的說明一件事實-七堵更裡面靠萬里的山區雨還沒停。
放下背包後,我躡手躡腳的想往溪中央靠近,只不過,腳才踩在水深僅到腳踝的溪中砂地就已經感覺到水流的激烈。水流真的是太急也太猛,我無法將三腳架好好的放在水裡。但是,為了找個好角度,我不自覺的踩踏上一個滿是青苔的大石頭,而我忘了,忘記自己腳下只穿了雙拖鞋。
結果,絲毫不令人意外的,我滑倒了,順便的,也摔了那顆還從未用過的新鏡頭跟一片全新的Schneider ND103。減光鏡外框變形卡死,破裂的濾鏡玻璃碎片刮傷Sigma 17-50的前玉。
冰冷的寒風吹過瑪陵坑溪,帶著嗤嗤的尖笑聲。我只能低頭看著摔到的鏡頭,像個傻瓜一樣,懊惱不已。拍照的動力早已因為陰雨跟寒冷的天氣節節消退,摔了鏡頭與減光鏡後,我感覺已經徹底的被擊垮了。為什麼我會在雨天帶一隻新鏡頭去溪邊摔?
摔相機這件事,對於一個常跑溪邊的人來說,簡直就像夜路走多,碰到鬼只是遲早。常拍溪的人更是要看鏡頭如落葉,要學會從摔鏡中看開,更要有鏡頭落水心不痛的覺悟。話說得很率性,唉,現在想想,也只有笨蛋才會想出這種蠢話。一時衝動買下鏡頭的後果,竟是雪上加霜的結果。
第三回都還沒開始就已經讓我無力到想要提前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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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05
光圈、快門:ƒ/7.1、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3'0.85"E,25°14'0.66"N
離開登山步道踏上越嶺山徑,兩旁的姑婆芋已經長到齊腰的高度,才走沒幾步路,褲管就濕透了,不知道是露水重,還是雨水未乾。
八點四十分,來到了老梅冷泉,我站在一旁看著暴怒的溪水,心想:「這下慘了,水太急了!」。今天溪谷像是吸飽了的海綿,再也吸收不了半滴水,只能任憑溢出土表的雨水匯入溪谷。於是溪水以驚人的聲勢迎接再次到來的訪客,而淺灘的水流平緩,倒映著天色,呈現通透的深天藍。只不過在這樣的冬季裡,冰水中的藍只讓人覺得更加的冷。
我站在溪邊喃喃自語,陷入了一種荒謬的情境,我發現自己正跟另外一個我爭論著,爭論著要不要上去峽谷這件事。因為我想往下,往下比較容易走,可是另外一個我,他想往上,想去峽谷等斜光。爭論了幾分鐘後的結果是-我被拎著脖子,被帶往峽谷的方向。
今天的上溯讓人感到非常的吃力,好幾次我都有一種不可能再往前推進的感覺,但是另一個自己顯然急著趕路,每走一段路就不耐的停下來,看著落後的我。還有比這個時候揹著裝備跑來溪邊拍照更蠢的事嗎?我抱怨著。
儘管老梅冷泉與峽谷之間的距離並不長,幾經前進、後退、渡溪,攀爬,兩個小時後,我還是來到了峽谷。連日的下雨與低溫,整個峽谷被凍得又濕又冷。
一踏進峽谷的入口,我就見著了斜光透過林間的樹枝。這個冷得寒徹筋骨的空氣裡,斜光燃起了暖人心扉的溫度,看到這幅景象,不禁使我脈搏加快,因為這些光很可能預告了我期待已久的黃金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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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05
光圈、快門:ƒ/20.0、1.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拍到峽谷入口的斜光後,我爬下巨石堆。走沒幾步,馬上就遇到阻礙了,狂吼的溪流再度擋在我的去路。
我站在溪前,心裡七上八下,因為這趟路,我已經花了比平常還多兩倍的時間才來到這裡,我擔心會錯過黃峽谷斜光出現的時間。但是按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別說進去等斜光,光是過溪都已經是個大的問題了,今天要想涉水強渡好像是不太可能的。
我左看右找,就是看不出容易渡溪的點。突然間,我在山坡上的雜草叢裡看到了一截枯樹幹,比大腿還粗,長度大約一米半左右,髒兮兮的躺在腐葉堆中。接著,在不知道是否可行的情況下,我把這隻重的要死的樹幹給弄了出來,拖著、拉著繞過巨大的溪石才來到了溪畔。休息了好幾分鐘後,我才又有力氣將樹幹給立了起來。會將樹幹立起來,是為了將它推倒,讓樹幹橫跨過激流。
當我放手後,樹幹穩穩的卡進溪石之間的縫隙裡,成了臨時的獨木橋。這一刻,我太得意了,我真的為這個好主意感到自豪。
可是腳踩上去的那瞬間,我想我應該要把「好主意」這三個字收回來了。
「怎會這麼滑?這樹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溪水沖掉了掉樹幹上的汙泥。這下子,我才真的看清楚這是九芎樹,它的樹幹以光滑堅硬著稱,日文人說的「猿滑」就是這種樹,連靈活的猴子跳上去都會滑下來,突然間,覺的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畫面。
抱著猴子就要滑落水中的膽顫心情,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踩在被溪水漫過的樹幹上,還好溯溪鞋底有釘子,我才順利的過了湍急的溪。
成功過溪之後,我心中浮現了異常喜悅的情緒。我覺得,一個人在荒郊野外溯溪時,常常憑藉的都是一股愚蠢的勇氣,但事實上,它並不可靠。
繼續往前走,到了深潭,只覺得今天水量又更滿也更深了。深潭像護城河般的擋在我的眼前,將黃金峽谷隔在險境的另一端,讓人難以接近。再度抱著大不了滑入冰水的覺悟,我跨過溪石,爬上了黃金峽谷。
當我從深潭的溪石下探出身,踏上黃金峽谷的那一刻,我終於又再次見到金燦燦的斜光。去年五月的到訪,只等到了細絲般忽隱忽現的微弱斜光,那時我還我嫌溪神太小氣。
陽光在峽谷撲上了一層亮晶晶的粉,這樣的光芒只要見過一次,就會讓人深深的落入記憶與幻想的陷阱之中,再也擺脫不掉。於是,我才知道在數不清的惦念中,每年的這個季節,我與峽谷的斜光之間已經早有了不見不散的神祕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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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05
光圈、快門:ƒ/13.0、0.8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剛到的時候,峽谷裡就已是寒氣逼人,而山風的到來更是加劇我對寒冷的感受。沒有衣物保護的鼻子和耳朵像是被薄紙片劃過一樣,刺痛的手指已僵得跟筷子一樣硬梆梆的。
在正午陽光的加溫下,溪石表面微細孔洞把水份全吐了出來,一縷一縷的,在沉靜無風的峽谷裡搏動著、收縮著,像是心跳。看到這樣的畫面,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彷彿我已經知道接下來幾十分鐘的時間會發生什麼事。的確,這樣的畫面我曾經看過,像是早就註定好了,只不過晚了好久好久才又再度發生。
濕答答的手指讓人冰又痛,我把雙手伸進口袋裡擦乾,再按下快門的瞬間,凝重、緩慢的峽谷白光彷彿吐息歇止、停留著,就像時間虛懸在那不真實的空間裡,讓人久久難以回神。直到,冰冷的泉水沿著山壁上的苔蘚上滴落,不偏不倚的滴到我的脖子上,滑過背脊,才讓我又回過神。那一滴冰水所發散出的冷是種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一想到就會全身起寒顫的冰冷。
過去四年,黃金峽谷的斜光畫面就像恆久不熄的光燄在腦海裡持續亮著,如今再次遇見,依舊令人沉迷,依舊震盪著人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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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05
光圈、快門:ƒ/13.0、0.8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不久之後,炙烈的白光在一陣微微的山風後,漸漸的散逸無蹤,只剩下從溪中反射出來的一絲絲光霧在極度疲軟無力狀態中略略的擺動著、游移著。然後消失在正午的山風中,至此,黃金峽谷的光影秀已經完全結束了。
拍完這張照片之後,我被腳下暴走的溪水聲拉回現實,揹起了背包,走到不遠的一塊小沙地,我拿出罐裝咖啡,在鬆軟的沙地上,倚著大石塊坐著,像貓一樣滿足的曬著太陽,一個人獨享著這美好的時光。
冬陽暖暖的熱力烘著整個峽谷,濛濛的光線飄溢出一種夢幻的觸感,從鼻子、從眼睛裡滲進了我的靈魂,感動與滿足的情緒在這瞬間有了宣洩的出口。
放下手中的咖啡,拉低帽緣遮住刺眼的陽光,我在彷彿隨時會倒塌下來的峭壁下打了個盹,在嘩嘩嘩的流水聲中進入了一種空間與時間扭曲的感覺裡,我以為我沒睡著,可是實際上卻睡的很沉,我以為睡了很久,可是卻只經過了二十分鐘不到。在這短暫的休息中,我整個人好像沉入一個無底淵,軟綿綿、輕飄飄的,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上一次回到峽谷拍照已經是八個月前的事了,溪流的慢拍,從頭慢慢拍到尾,今年已經跨入了第四的年頭。我在老梅溪上游尋找一片又一片散落的溪流拼圖,也在這隱世桃源中尋找讓我遠離物欲的精神寄託。
2017年末,我在楔子中提到我終於寫完了。但事實是,我仍修修改改著(現在是2018年11月中)。因為我仍有疑惑,這件事仍在我心中縈懷不去,除了拍溪期間的歷程尚未對自己交代清楚外,最主要是我對拍溪的那個自己感到疑惑,突然覺得不太了解他,他的確是我,但不是現在的我。他離開了溪邊(2015年夏初)之後,便以另外一個身份靜靜的駐紮在我內心的一個小角落,伏著...
於是,文字的重點除了溪流歲月的回憶外,更重要的是繼續探討自己的心靈世界,那是一個到現在仍與溪流相互對應的世界。我相信,這兩方面的探索最終將在我心中合而為一,也只有到那個時候才算是對自己交代清楚。
透過文字與照片,我跨越時空回頭告訴當時的自己我對人生的感悟,我現在知道這件事是非常難得的。
一條溪,只有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才有其特別的意義,不對,我應該反過來說,我一個平凡的人,生命中的某一刻因為遇見了一條溪,才徹底的改變了我的生活態度,甚至是往後的生命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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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05
光圈、快門:ƒ/16.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8.12"E,25°13'57.66"N
離開黃金峽谷後,我原以為早先的光影秀在正午就已經落幕了。怎料,不同側竟又悄悄的拉開布幕上演著另一幕劇。光從冰冷陰暗的山壁上穿透而下,於是,飄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微粒又躁動了起來,隨著斜光與山風緩緩的游移著。
這是午後峽谷又一個精彩的時刻,暖暖的風從上方迎面吹來,感覺像是春天已經提早到來。一會兒之後,層層像白色布幕般的浮雲飄來,金燦燦的斜光又消失了,暗下來的峽谷,不禁讓人開始哆嗦,顫抖著。
捱過了十幾分鐘後,想說陽光應該會就此被雲層所遮蔽,就在我收起三腳架的同時,陽光又出現在天空的邊緣。我還沒來的及決定是否要再把三腳架擺好,光又消失了,不過這次不是被遮住,而是太陽已退出峽谷。
又一陣風吹來,空氣變得刺骨、冰冷。但是我沒有很想離開,於是挑了顆大石頭隨意的坐著,我盯著溪水讓自己呈現一種呆滯的狀態,腦子裡突然閃過前陣子一個夢境的片段...
某天,我在阿玉溪上游尋找瀑布...
來到熟悉的匯流口,眼前是兩條熟悉的支流,雖然我都走過,但這次我卻下不了決定,我不知道該往哪一條走。更詭異的是剛走過的地方,已經不是原來的地方,變成一片貧瘠大地中間的一處往下塌陷的大水窪,周圍佈滿尖銳頁岩,裡面的水沒有水色,像是半凝結的黑色液體,又濃又稠,不斷的從圓心往周圍溢流,看了一會兒後,竟然有種讓我快要無法呼吸的錯覺。
漸漸的,水窪越變越大,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火口湖,而我就站在快要掉進湖裡的邊緣,腳下的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不見了。
轉過頭,一個老獵人,突然出現在左溪的溪邊,他手握著山刀,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便往前走。我趕緊跳進溪中追了上去,雖然不知道他要走去哪?
地勢越來越高,接著老獵人又切上層層堆積在溪床邊的黑灰色砂礫邊坡,我還是沒問他到底要去哪裡?而他也只是一直往上爬,爬上陡峭的尖銳頁岩坡地...
頁岩?剛剛不是才看過,怎麼又來了?老獵人仍沒有停下腳步,我也沒有時間回頭往下看自己是不是仍在剛剛的火口湖邊繞著圈圈。之後,穿過一片地勢往下降的樹林,最後來到峽谷。老獵人往前跳,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另一片密林中。
雖然我心裡很確定他是要帶我去找位在阿玉山源頭的瀑布,可是,我人卻在一個峽谷裡面,但阿玉溪明明沒有峽谷的啊,而且老獵人怎麼丟下我咧?
回頭一看,剛剛走過的路又不見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又迷路了嗎?迷路兩次是不是太奇怪了?對於這樣的處境,我再次感到焦慮。正當我又開始害怕的時候,四周突然瀰漫起硫磺氣味。循著琉璜味,我走進一條漆黑的山徑之中,光線越來越暗,路越來越小,然後,起了一陣怪風,我踩空了。就像每次的夢境,踩空的時候,便陷入失重的瞬間,人也就醒了。
原來,夢裡,老獵人怕我一個人迷失在阿玉溪的深山中出不去,於是把我給帶回這裡了。
所以這算是一個惡夢嗎?算吧。因為裡面真的有好些讓我很害怕,非常恐慌的真實感覺。從小到大,只要是惡夢就從不曾脫離過這些感覺。惡夢真是個奇怪,讓人感到害怕的東西都差不多,不同的只有情境。醒來的時候忘的一乾二淨,過了一陣子又出現在不一樣的情境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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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12
光圈、快門:ƒ/11.0 、1s
相機、鏡頭:Nikon D7000+、Sigma 17-50
GPS:121°33'8.37"E,25°14'15.40"N
春雨綿綿,又冷又濕,停不了似的,一天下完又是一天。本來打算在家好好睡個飽,結果七點醒來,窗外居然是大晴天。不知為何一整個生氣了起來,不但氣自己太晚起床,更氣的是今天居然會是個大好的晴天,明明,明明它應該是個下雨的睡覺天啊。急急忙忙的,我胡亂塞了一堆東西進背包,趕來了老梅。
結果又是一個沒想到!沒想到這裡居然下著雨。「我到底幹嘛要來啊?在家補眠不是很好嗎?可惡。」
看著天空,我猜不出來這雨到底會停還是會一直下。雨像個結魔法界把老梅山區圈了起來,但是把我阻擋在外面,我的確置身在老梅,卻又不像在老梅,因為我被困在車上。
起床時因為晴天而懊惱,來到老梅卻因為下雨而懊惱,難道今天是愚人節嗎?過了半小時,雨還在下著,我仍在車裡考慮著到底要不要進去山裡。今天怎會有那麼多的考慮啊?起床要考慮,出門要考慮,到了停車場還要考慮。
又過了幾十分鐘,雨好像真的有開始變小了,我心想既然雨小了,那就進去溪谷裡吧,反正都已經來了。於是我撐著傘走上登山步道,再轉進越嶺山徑。
水滴不停的從樹葉上、樹枝上、藤蔓上滴落,我滿腳泥濘,而且還沾黏著蜘蛛網。踉蹌的來到老梅冷泉後,天空居然開始放晴,真是太詭異了,雖然山的一邊還積著化不開的烏雲,但是海邊的方向已經出現了藍天,最後居然讓我撿到了一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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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12
光圈、快門:ƒ/13、3s
相機、鏡頭:Nikon D7000、Sigma 17-50
GPS:121°32'58.79"E,25°13'59.27"N
一條溪走過幾十次後,哪顆石頭可以踩,哪個地方比較安全,這些全都已經印在腦子裡了,不過,這是指沒有什麼脾氣的溪。
而今天要面對的溪是猙獰的溪,潑辣的程度與上周日比較起來絲毫沒有減弱。溪水狂暴的衝擊著溪石,在石縫間和我的雙腳下探尋前方的出路,而且毫不客氣,任何有水的地方沒有一處是平靜無波,腳下的每一步都是驚心動魄的一剎那。
我逆著溪邊往上走,但是遇到要渡溪的時候,我必須順著水流方向渡溪,斜斜的往後走到另一側。我先要將三腳架的一支腳牢牢的往石縫間插,往石縫間死死的抵住,才能移動半步。寬度不到十公尺的溪流竟然會讓人手足無措,如果我在這裡有了一點閃失,幾秒後可能就已經被拖到冷泉的瀑布底下了。
勉強渡到溪的對岸,卻發現另一邊也是完全無法前進,最糟糕的狀況莫過這樣了。我站在右岸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沉沉的胃裡突然擰出一股緊張的感覺,就在我搖頭嘆氣的時候,更靠山的那一邊,讓人完全不想靠近的雜草樹叢裡,居然有個區域它看起來像是被整過一樣。
我撥開樹叢,走進去才發現,剛看到的那個區域居然會是一條已經沒有任何路跡的山徑的小角落,而它早已不再是路了。這麼長久以來,我完全不知道這裡藏了一條不再想被任何人發現的路。一條小徑也有它的生命過程,當它不再被需要的時候,就會以驚人的速度衰老、荒無,然後死去。
已經不可辨識的路跡在雜草、落葉與爬藤間隱沒的非常徹底,還有些傾倒的駁坎坍在一旁,幾十年沒人走過的感覺。沿著山徑前行,一連避開了好幾個無法渡溪的點,直接到了盡頭的巨石堆。緊接著是像畫線迷宮般的前進、涉水過溪,再繼續前進,後退,涉水...
整個早上,就這樣爬著、走著,緩慢的前進著。
克服了難溯的溪水,來到這裡已經快十二點了。從背包拿出相機,馬上要面對的是另一個難題-風,枝葉在強風的吹擠之下搖個不停,拍出來的背景是糊糊的一片。
這張勉強的照片是站在一個很不好站立的地方拍的,前面的溪石硬生生的佔去畫面一大半的區域。原本我打算隨便拍一下,再往更裡面的峽谷前進,可是才過一下子,溪水的顏色居然開始變濁了。清澈的溪水很快的就變成乳白色的豆漿水,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片刻間隨即又變成嚇人的土黃色,前後才兩、三分鐘而已。
等我回神才意識到應該是上游某處山壁坍方了,所以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土石奔流。
本該要覺得害怕的我,不知為何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再聽到滾滾的溪水伴著奔騰的轟鳴聲,我才開始著急,情況突然變得有點遭糕,這下子別說沒有辦法往上溯,連往回走都是一個大問題。
在此等候的期間,我心中的恐懼跟著激流不斷的相互的滾攪著,胃又開始痛了。現在能做的應該就是試著先退回前面一點的溪畔,就是上次撿到九芎樹幹那裡,然後再看狀況。於是我趕快把跟南哥借來的D7000相機用塑膠袋包好,套上兩層,踩在濃如米漿般的溪水中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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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12
光圈、快門:ƒ/9.0、1.3s
相機、鏡頭:Nikon D7000、Sigma 17-50
GPS:121°32'58.94"E,25°13'59.47"N
稍早,在突如其來的黃濁泥水中,我慌忙的往後撤退了一段距離。在我簡單的想法裡,我知道這種情況只要和帶著怒意的溪水保持安全距離即可,況且泥流不是因為大雨,而是因為坍方,再過一兩個小時水就會清了,我當時是這麼想的。於是,我放下了背包,拿出咖啡,坐在沙地上等著...
一口咖啡入喉催化了我飄渺的遐想。
我常思索著這條溪流,以及作為一個訪客的我是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這片山林呢?有時候我把拍溪當成是一種遊戲,遊戲的對手是溪神,一位看不見的玩伴,賭注是一片隨時可能降臨在溪谷的任何一個角落的光,而我所僅有的籌碼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來訪。
一個半小時過後,攪翻了整條溪的泥流果真開始恢復清澈了,空氣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新,我則是鬆了一口氣,看來情況已經好轉了。
山頭上幾道淡淡的斜光灑下,悠哉悠哉的飄浮著,有一種似幻非真的衝突感,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今天的溯溪真是不容易啊,想不到居然有這麼多的插曲,真的是一趟冒險的溯溪。
後來在寫這幾篇的時候,我花了很多時間回想當天的細節。雖然這些危險讓當天的拍照多了很多趣味,但我知道,我「可能」不會再讓自己如此涉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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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2-12
光圈、快門:ƒ/6.3、2s
相機、鏡頭:Nikon D7000、Tokina 12-24
GPS:121°33'6.91"E,25°14'11.19"N
下午,我從溪水湍急的峽谷出來,沿著來時路,再走回這裡時已經四點了,下沉中的太陽越走越快,好像在比賽離開峽谷似的,也不曉得是我比較急,還是它比較急,轉眼間就只剩下一點小小的光點。
山谷裡籠罩著一種荒野的孤寂感,光線漸漸的也暗了下來,溪水、巨石和叢林都褪色了,褪成了一片灰濛濛。我坐在溪石上搓揉著痠疼的腳底,逼人的寒風一陣吹來,覺得全身也跟著僵硬痠痛著。
今天一整天,風沒停過,枝葉搖晃不停,光圈快門調來調去的結果只拍到這樣一個小小的太陽圓點。回家傳上螢幕上看才發現背景的樹葉搖晃的太厲害了,拍的根本不太理想。隔年的某天,一個無聊的下雨天,我再度看到這張舊圖,感覺起來好像並沒有當初想的那麼糟糕,但也有可能是感覺跟著記憶一起遲鈍了、模糊了,於是,我又把這片拼圖放進我的溪流攝影集裡。
「一個攝影集,一條小支流,花那麼多的時間去拍攝的原因是什麼?」
對於正在做的這件事,不只一千次、一百次我問我自己。然而,我就是找不到一個可以令人滿意的答案。也許老天希望我可以花個幾年的時間在這個溪谷裡慢慢的找尋並且看清楚信仰是怎麼一回事,也許生命旅程的某個階段就是在完成老天所給予的某種特別任務吧。追尋與探索的同時,意義的真相也會跟著一點一點慢慢的浮現。
而且,就算是自己騙自己,騙過了一千遍後,謊言也會變成了真理。於是,我用一種邪教般的奇怪道理洗腦自己。我開始相信這件事一定有某種的意義存在,最終也一定會有某種說法可以解釋。
剛剛要下巨石堆之前,我很小心的把三腳架扔到鬆軟的沙地上(我常這樣做,沒手的時候,我會把三腳架先扔進水中、草叢或沙地,待會再撿起來)。怎料,這次失準了,丟到石頭上,給摔斷了,雲台的把手從螺桿處斷掉!
唉,無言啊,一隻三腳架跟著我的雙腳在溪中來來回回,除了正事之外還要被充當成登山杖、趕蛇棍,有時還會被丟進溪水裡完全沉入水中。傷痕累累之後,終於斷了。拍這一張照片時,我將小溪石卡進無法轉緊的雲台,然後拿出強力布膠帶綑死才拍成的。拍完這張,在眼前等著的是-早上那段爬滿黃藤的雜草山路以及冷泉上方的驚險的涉水。
2020年末,《里斯本夜車》裡的一段文字:「唯有當世界上的萬物可以透過言語表達時,它們才真正存在」。看到這段文字後,我想關於意義,我有另外一個解釋。我花很多時間拍溪,之後的幾年裡,花更多的時間寫下這些文字是為了在往後的歲月中,能夠再度回頭看見那個時空的自己。
因為那是一段不可思議的人生經歷,所以我需要把那一段生命完整描繪出來,這樣它才算是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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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3-17
光圈、快門:ƒ/9.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2'58.57"E,25°13'48.90"N
昨天氣象報告有說到今天的清晨及夜晚易有濃霧。我應該沒聽錯吧,是「霧」呢!於是我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個畫面:
「午後的山頭一道弧光之後,輕霧從峽谷林間漫出...」
我聽到我想聽的字眼,沒有任何的懷疑就帶著一個美麗的心情來到溪邊。只不過才踏入溪邊,現實就中斷了我的幻想,壓在山頂的重重雲層好像正在嘲笑著我的天真。無論我多麼渴望看見輕霧與陽光並存的景象,今天,我是別想了,我對於自己怎麼會如此容易被騙感到不可思議與困惑。
天很亮,但是光很平,色調一致的灰濛罩著峽谷的上空,原本還期待自己可以找到些感覺,然而,我什麽也感覺不到,只能試圖從泛漫著一片濛濛濁濁的空氣中嗅出記憶中的陽光氣息。該怎麼形容今天的峽谷呢?感覺起來像是半生不熟的飯,還沒煮熟就起鍋,勉強扒了兩口,又覺得實在難以嚥下。這張讓人很想按Del的照片就是在這種情境中拍下來的。
攝影書上都會說拍照這件事不會永遠順利,要把握每一次無景乏味的機會,當做是練習的一部分,這是邁向攝影師之路所必須自我提昇的心境。但我只能算是一個玩家,作為一個半調子的攝影玩家,應該可以任性的讓心情頹廢下去吧。而且以光線先決為前題的溪流攝影,在這種慘淡到極點的天光下,提不起勁也是情有可原的。另外,除非我不再這麼樣抱怨不休,否則我休想拍到任何照片了...
我,其實我有三個我。當我在寫這天所發生的事情時,我看到的是「另一個我」把「自己」拐來溪邊,一看到苗頭不對的時候,他腿一抽,趕緊跑開,躲在角落默默的看著被騙來溪邊的自己,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彷彿他才是第三個我。
「另一個我」,他是真實的,也是虛擬的。他就是在那裡,沒錯,他總是在某個角落裡。他是「我」投射出來的,只要我回想一些令自己感到厭惡的過往時,他就會悄悄出現。不僅如此,他也出現在夢裡,當我在很熟悉的地方突然陷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且無比恐慌的時候,他就會在一旁冷眼看著,看著沒有情節的荒唐夢境...
很不想承認,但我真的是一個(或好幾個)「機車的傢伙」的集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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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2-03-17
光圈、快門:ƒ/6.3、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2'59.35"E,25°13'59.78"N
一個人躲在空蕩蕩的山谷深處,只有溪水衝擊巨石的刷刷聲,峭壁在慘白的雲底下顯的幽暗。從這角度望過去,望過山壁邊緣的地方,看進一片暗黑的峭壁底。山壁上的樹以極為神秘的姿勢扭曲向上,頂著天空的枝頭看似搖搖欲墬,如蜘蛛腳的樹根卻又牢牢的攀住山壁,像是受到某種莫名的力量牽引著,樹與山壁之間形成一種奇異的協調狀態。
原本我預定上午要走到源流瀑布附近,但現在,我連往前再走一點點也不想,因為我知道再進去會看到什麼。豔陽下的峽谷絕對值得一看,但是像今天這種無聊的天光,我想還是...算了。
溪谷光線不美,興致也沒了,一整個就是讓人提不起勁,除非改變心境。但,除了這件辦不到的事之外,我想我也做不了更多了。結果,又落得跟上次遇到泥流的時候一樣,眼巴巴的坐在石頭上混時間。上一次是期待著泥水趕快變回清澈,今天則是不知道在等什麼?上一次是理智上的判斷,而今天則是受到情緒的影響。
這樣的氣氛真是讓人感到厭惡,讓人感到有些自暴自棄,有些怒氣,甚至焦慮,一種分崩離析的強烈氣息籠罩在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我與沉寂的峽谷間。偶然颳起的一陣風,讓人感覺有點森冷。
開了一瓶咖啡,喝了一大口,竟然有股心滿意足的感覺,又喝了一口。想不到這瓶咖啡竟然成了我來到這裡的全部理由。
這條溪是個驚嘆號,有令人驚奇的日子,但也讓人失落時候,是一個美麗誘人的神祕境地,但有時候也可能是一場騙局,讓人空手而歸。
「走了,走了,還是下山吧...」
p122
攝影日期:2012-03-17
光圈、快門:ƒ/9.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3'8.95"E,25°14'15.93"N
晃了一整天也沒拍到什麼特別喜歡的照片,不耐煩的我早早的就回到這裡待著...
在兩側山頭的陰影下,在陰鬱微明的空寂裡,溪谷上的天光又更暗了些,彷彿夜的氣息已經悄悄的滲進溪谷,而且毫不停歇的蔓延著。
在轟隆隆的刺耳巨響中,奔騰的溪水好像有了生命一般,虎視眈眈的在我的腳邊打轉著。溪流正開始變身成惡魔,她瘋狂的掙扎著,她的身軀在溪床上不斷的翻滾、拍打,猛力的甩動著尾巴,試圖掙脫白日天光的束縛,她讓一波又一波的溪水湧上濕滑的溪石。
老梅冷泉的上方,水勢又急又深,強勁的漩渦圍繞著濕滑巨大的岩石,較小的砂石早已被溪水給掏光了。漩渦之後,溪水從鏽紅色的岩石兩旁突圍,隨著重力的吸引一瀉而下,形成了一道瀑布,最後被吸進一個籠罩著樹蔭的區域,一個彷彿連蒼白的顏色都會被吞噬的黑洞。潭底一陣狂亂的攪和之後,水流所攜帶的砂石便開始沈澱,當卸貨的過程結束之後,溪水便輕快的往下游奔流而去。
每回在這裡拍照,我總是待在同一側、站在同一個點,原因是因為溪中無一處可涉水而過。我小心翼翼的站上溪床中間的岩石上,三腳架放入溪水中的那一瞬間,我感受到腳架傳上來的是一股非常激烈的力量,洶湧的溪水想要帶走一切不屬於這個溪谷的東西-我和我的三腳架。
這又是一個驚險的鏡頭,冷泉上面全都是暗紅色的溪石,紅色是警告的顏色,要命的濕滑。這個角度看起來不錯,換上新買的ND16減光鏡,按下快門,黑卡隨意的搖了幾下。
嗯,總算有拍到一張滿意的照片,可以收工回家了。
p123
攝影日期:2012-03-25
光圈、快門:ƒ/13.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Sigma 17-50
GPS:121°32'58.35"E,25°13'47.57"N
今天是北海岸一個晴朗的好日子,山區不會下雨,溫度有十度左右,除此之外,什麼狀況都沒有,除了瘋子,誰都不想趁著寒流來襲的時候專程跑來溪邊吹風泡水流鼻涕。
我常想,也許我是兩個世界之間的流浪者,流浪在夢境中的溪谷與日常的生活之間。溪谷裡的我,常常將自己加深在一種內在虛幻的感覺之中,讓自己棲息在一個有溪、有山、有樹、有夢境的心靈避風港中。
靜悄悄的峽谷隱藏在深山中,走進峽谷裡,彷彿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峽谷外是赭黃色的叢林,大太陽底下閃耀著一片金色光芒,暖洋洋的。
稍早我已經去上面逛了一圈,卻因為不知道要拍什麼,又走了回來。即使峽谷外高掛著大太陽,但是我仍受不了呼嘯的刺骨寒風,穿上輕便雨衣,我把自己跟冷空氣隔絕開來。
有的時候來到山裡,就會像今天這樣,不知道要拍什麼,好像沒有斜光,其他就不值得拍似的,好像遊魂一樣,晃了老半天後,還是覺得腦袋空空,心情就像冰冷的溪水,默默的從樹蔭下流過。
幾年後的今天,我思考著當時斤斤計較的想找到的一種感覺或是完美的畫面,會不會其實只是一種為了將這溪流據為己有的私心。
p124
攝影日期:2012-03-25
光圈、快門:ƒ/11.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0.96"E,25°14'1.06"
今天是屬於二十四節氣中的春分,再接下來,白晝會一天比一天長,夜就一天天的短了。
下午三點多,陽光走到這角度,光輝漸弱,已經疲軟無力了,只剩下慵懶的光斜斜的照在枯槁的山壁上,在坑坑洞洞的山壁上拉出動人的光影。冷風中,溪水粼粼的波光在巨石之間跳耀著,我找到一個滿意的角度拍下這張照片當成今天的結束。放下沉重背包的那一刻,莫名的一陣感覺襲來,肩膀傳出了令人難以承受的痠楚。
今天的D70s在拍照的過程中不斷的出現CHA error,記憶卡頻繁的寫入錯誤使得今天拍的照片大部分都毀了,有些照片的畫面只剩一半、有些只剩下縮圖。近來,這相機一再的在重要的時間點跟我鬧彆扭,讓我失掉了可以拍到好照片的機會。
可能是多年前在瑪陵坑溪浸泡過溪水的後遺症吧,也許應該可以報廢了。但,凡事只要加進了感情就不免陷入奇怪的情節之中,六年的革命情感,真的很難就讓它消失在回收桶裡。
拍完這趟後,肩膀的舊傷又變得更痠痛了,傷是前陣子在阿玉溪石堆中滑倒時撞到的,但是,不知怎搞的,竟然會演變成筋膜炎。不把它當一回事的我,貼了痠痛貼布後,以為就會慢慢的復原了,可是,貼布終究只是貼布,藥效過了就沒有作用。痠痛的感覺像黃藤的尖刺,時不時的觸碰著肩膀的神經,痠到幾乎只要一根羽毛的重量就足以壓垮我的肩膀,讓人再也無法再揹著沈重的攝影背走在溪中。
四月某個週末的凌晨,我被外面不睡覺的野貓叫聲給驚醒了。走到牆邊,我推開窗子,微弱的晨曦已經浮出,東邊天空的白色漸漸暈開,看著漸漸隱入天際的月形,我陷在一團迷茫朦朧的困惑中。按壓著肩膀,慢慢的動了動筋骨,隱隱陣痛的痠楚像是老舊的門軸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告訴自己:
「今天,還是不能上山...」
我的心被老梅溪那神秘莫名的力量牽動著,像個旅者,暫時休息的時候還惦記著旅程尚未結束,又像個轉山轉湖的朝聖者,一步一步磕著長頭,在身心最脆弱的時候仍遙想著天堂的樣貌。因為一股無法解釋的力量支撐著,我的溪流攝影才有辦法繼續走下去,但是此時此刻,什麼東西才能支撐讓人束手無策的肩傷呢?失落的心急著想要再回到溪谷裡,而肩膀的傷卻還需要更多的休息時間。接下來,每當假日來臨前,我總是告訴自己,肩膀的傷好了才可以再回去山裡。
「我還沒拍完,過幾天,再過幾天,等我肩膀好了,我就會回去…」
於是,本應當持續到夏天的第三回的溪流攝影,只維持了兩個月,就在人、機都不平安的情況之下提前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