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金盡 枵腹逛街
淩晨三時,伸手不見五指,廣九路車汽笛長鳴,蠕蠕駛出廣州車站,載著我們從黑暗步向光明,衝破鐵幕,完成最後一段旅程。不過中午抵達深圳,在那陰陽界上還有一道險關。車到交界處的鐵橋戛然而止,橋這頭有共軍哨兵,橋那端有港府的中英警司,我們提著行李通過鐵橋。幸好,揣著陶文瑞的介函,兩道關口,總算都被我們順利通過了。
過橋到羅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自由的空氣,再登車,直趨九龍。我在車上先買一份自由地區的報紙,在第一版上赫然又有來自鐵幕之後的「新聞」,大字標題,絲毫無改,仍舊是:
「劊子手的下場
盛文被格斃」
當時我真想站起來高聲的喊:
「我就是盛文,我已安然無恙的來到了自由地區!」
渡海到香港後,找了一家小旅館,名曰「南屏旅社」,暫且落腳。身畔所存,只有在廣州時所兌換的三十元港幣。我住進旅社後立刻草擬電稿,一份呈參謀總長顧祝同將軍,請轉呈 總裁蔣公,報告我已脫險抵港,擬即返臺。一份致吾姐淑君,告以行蹤,特別問及老母安否?——家母當年已八十二歲,而我音訊隔絕,「噩耗」頻傳即已歷四十餘日。慈母倚閭,憂急可想,所以我在這四十多天裏,幾無一時一刻不在為高年老母而懸念。尤其是尚未接到吾姐覆電的那些天,心中始終忐忑難安。
還有一層惱人的問題,那便是「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身畔的三十元港幣,拍發兩份急電就花了二十七塊五,剩下的二元五毫子又繳了旅館錢。於是一家三口,一文不名,只好漫步街頭,枵腹以遊繁華香港的五光十色,我們算是經歷過了平生從所未有之奇窘。
幸而他鄉遇故知,饑腸轆轆中,居然有大快朵頤,一飽口福的天賜良機。在馬路上忽遇舊雨邱是膺同學夫婦,當下真是衷心歡慰,喜不自勝。是膺兄嫂殷切的問我們幾時來港,現寓何處?我便將我們的困境據實相告。他們二位當下就說:
「前三十六軍軍長鐘常青兄,現在改營貿遷之術,在高士打道開了爿王家沙小食店,曷不一道往訪?」
我說好呀,立刻雇車前往。到時方知鐘軍長的寶號剛好在那一天開張,他請我們據案大嚼,遍嘗美味,臨別又授我港幣百元。拿那張百元大鈔將旅館錢一繳,看賬房先生前倨後恭我亦心安。這才明白欠人錢的心理威脅,遠比餓肚皮更勝幾倍。
旋即接到吾姐覆電,謝天謝地,老母平安,又為我們匯來了港幣三千。緊接著顧總長覆電亦到,據告已飭臺灣保安司令部備就入境證,派員在機場迎迓時面交。顧總長愛護部屬細心週到,他也給我們匯來了一筆旅費。從此我們不再為食宿而擔憂,次日移寓香港大酒店,以「陳崑」的名字登記,以免驚動各界。九死一生,心情自然輕鬆。我們添置衣物,遨遊香江,一連盤桓了九天,方於二月九日搭乘盛京輪來臺。
抵臺翌日 總裁召見
三十九年二月十一日(陰歷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六)早上抵達基隆,再過五天才是農歷新年。老友羅恕人夫婦、西安綏署駐臺辦事處處長徐先麟等,還有面致入境證的保安司令部官員,俱在基隆碼頭迎接。可是下船後我們卻歸心似箭,驅車疾駛臺北寓所。一進門就看見八秩晉二的高年老母,正在庭中焚香燃燭,叩謝上蒼。——此情此景,畢生難忘,我們三個人登時便情不自禁的熱淚盈眶。然後就是聲聲歡呼,闔家團圓。每一個人的眼裏,都噙著喜極而泣的淚水。
翌日星期日,親自草擬上 總裁暨顧參謀總長的報告。當晚八時 總裁即在陽明山官邸召見,長公子經國先生也在座。 總裁詳詢成都之役作戰及本部官兵突圍經過,我一一呈明, 總裁對我備致慰勉,使我又一度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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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結語
查找檔案過程中,我們翻到胡宗南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一日至十日日記,其中記載:「七日,魯崇義不願守成都,決派盛文為成都保衛總司令。」
根據盛文所述,成都會戰歷經五晝夜的西來場戰役,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黃昏,其麾下十萬成都保衛部隊,只剩六個人,隱入山中不知名的小廟內。天將黑時,盛夫人抱著歲半女兒,竟也尋入廟內,一家三口在戰火中意外重逢。可見,盛文所率突圍左兵團,一路被被共軍追擊圍堵,圍殲於西來場一帶,未能進入目的地西康。
當年,蔣中正下野回到浙江老家,仍以國民黨總裁的身分調兵遣將指揮作戰,時至十二月,眼見局勢已危殆,蔣中正搭專機撤到臺灣,盛文臨危受命,替蔣中正守最後一道防線,拼盡了全力,奈何大勢已去。
敗軍之將到臺灣以後不再被蔣氏重用,盛文調任國防部參事之閑職,一九六五年退役,轉任六國飯店董事長,一九七一年八月八日,病逝於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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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中外雜誌》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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